農業世界雜誌 第267期﹝2005年11月﹞頁90-93。
《詩情蟲語》
蝴蝶不傳千里夢〈一〉
/何所之
蝴蝶與童年記憶
以前的農家難得給孩子買玩具,不過我們自有玩樂的方法。除了結夥在樹下,一邊唱著「暗晡蠐,哮咧咧,哮要嫁;……。」一邊在樹下循聲覓蟬之外,我們也到花圃捉「頁仔﹝蝴蝶﹞」。捉蝴蝶沒有捉蟬那麼容易,那年頭鄉下沒人會做捕蟲網,我們也沒錢托人去台北買。我們必須趁著蝴蝶停在花上,悠哉悠哉地搧動著雙翅吸取花蜜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前翅前緣或捏住那片刻合攏豎立在背部的雙翅。除了赤手空拳捉蝴蝶之外,我也喜歡養鳳蝶。我常在柚子樹的葉子上找鳳蝶的小幼蟲,連樹枝一起帶回家,插在有水的瓶中飼養。牠們的胃口很好,要每四、五天換一次枝葉。啃起葉子來,更是喀喳、喀喳響。鳳蝶幼蟲的前胸背部前方,都具一對可翻出的嫌忌腺﹝或稱臭角﹞,胸部背面也有「眼斑」。我喜歡拿根細草,逗弄大一點的幼蟲,使牠伸出那對角狀的嫌忌腺來放淡淡的臭氣,又拱起胸背顯出「眼斑」來「瞪我一眼」。快要化蛹的末齡幼蟲會顯得「坐立不安」,喜歡四處尋找可以隱藏的地方,也常常在半夜化蛹,可真害羞。
蝴蝶的羽化過程﹝圖一:1-6﹞
有些鳳蝶的蛹比較透明,可以由外面透視其內部成蟲色澤的變化。一看到蛹開始顯現黑色,我就很興奮,因為在一、兩天內,鳳蝶就會羽化出來。初羽化的蝴蝶翅膀皺褶,要藉呼吸、循環和部分體軀的壓縮,使翅膀開展。我常常替鳳蝶擔心,怕翅膀展不開,可是牠總是慢條斯理地展現出新裝來。接著連瓶帶枝把蝴蝶移到戶外,等翅膀乾硬了,彩衣仙子才凌空飛舞。我最喜歡紅紋鳳蝶,牠那鮮亮的紅肚子,在空中悠遊時極為醒目。
圖一:帝王斑蝶的羽化過程 (1-6) (Dale A. McClung先生提供)
1. 碧綠的蝶蛹,頭戴一圈金飾。
2. 羽化前一天,蛹殼變透明,顯現出內部的成蟲。
3. 成蟲破蛹殼而出,初見世面。
4. 成蟲脫離蛹殼後,立即將體內的液體壓入翅脈中,以便開展翅膀。
5. 翅膀展開完成後,一旦蝴蝶成形,成蟲就將多餘的液體排出。
6. 數小時之後,翅膀乾硬,帝王斑蝶即開始凌空飛翔。
藝花可以邀蝶
明末的張潮在《幽夢影》裡說道:「花不可以無蝶,……藝花可以邀蝶」,我在院子裡也種了不少花卉,可是並沒有邀來多少蝴蝶。後來有一位洋朋友送我兩盆插枝已生根的植物,說是「butterfly
bush」(蝴蝶樹),花開時會招來各種蝴蝶。自從種了這蝴蝶樹之後,每年花期一到,前院果然到處「蝶衣曬粉花枝舞﹝蝴蝶時而停在花枝上曝曬粉衣,時而翩翩起舞。﹞」﹝宋‧張耒〈夏日〉﹞了。﹝注:「花枝舞」,一作「花枝午」,言蝴蝶曬粉衣時,日已正午。﹞
原來要「藝花邀蝶」,也要種對花的種類才行。院子裡那些報春的梅花,總是「春淺香寒蝶未遊」﹝唐‧吳融〈途中見杏花〉﹞。相傳北宋謝逸有詩歌詠蝴蝶:「狂隨柳絮有時見,舞入梨花何處尋?」﹝明‧郭子章《豫章詩話》﹞,可能是馬里蘭州的氣候還不夠暖和,後院的梨樹開花時,樹上還是「蝴蝶無處尋」。入秋之後,那片金黃燦爛的秋菊,也從未有蝴蝶造訪過,或許也是因為氣候不對而「蕊寒香冷蝶難來」﹝南宋張端義《貴耳集》引為唐黃巢〈題菊花〉﹞。所種的翠菊、萱草、紫丁香、萬壽菊、草夾竹桃、景天和百日草等蝴蝶蜜源花卉,雖然偶而也有蝴蝶來訪,但是究竟沒有蝴蝶樹那麼有吸引力,每每使飛來的蝴蝶流連忘返。
蝴蝶樹﹝圖二﹞又名夏季紫丁香,是醉魚屬(Buddleia,原名Buddleja)的喬木或灌木,少有草本,有一百多種,分佈於亞洲、南非洲及美洲的熱帶和亞熱帶地區。原屬於馬錢科(Loganiaceae),但是有些學者將它們另訂為醉魚草科 (Buddleiaceae)。通常被稱為「揚波」、「駁骨丹」或「醉魚草」較多,也有「山埔姜」、「水埔姜」、「白埔姜」或「醉魚木」的名稱。臺灣有兩種:Buddleia asiatica﹝揚波﹞及 Buddleia curviflora﹝彎花醉魚木﹞。前者在全省低至中海拔斷崖、岩上瘠地、路邊或河床砂地自生,又因為分佈於中、印、菲等地區,故名「亞洲蝴蝶樹」;後者見於東部低至中海拔河谷,比較稀有。「Buddleia」取名「醉魚」,是因為此植物有毒,將枝葉揉碎投入水中,可以使魚麻醉,以便捕捉。
圖二:從大葉醉魚草培育出來的「蝴蝶樹」品種之一。(取自康州大學
植物資料庫,網址:www.hort.uconn.edu/plants)
除了種蜜源植物之外,在淺盤裡鋪一層碎石或粗沙,再倒進走了味的啤酒,也可以用來「邀蝶」。切幾塊過份成熟的多汁水果,在外面擺上幾天,也有同樣效果,因為蝴蝶可以從果汁裡攝取胺基酸。當然,種一些蝴蝶幼蟲的食物,可以招引蝴蝶來寄主植物上產卵,幼蟲長大後,又有蝴蝶看。不過蝴蝶幼蟲吃起來,一向「狼吞虎嚥」,院子裡的寄主植物,很快就會被吃得「片葉不留」,實在有礙觀瞻,所以我不喜歡在院子裡養蝴蝶幼蟲。雄蝴蝶也喜歡「玩水」,常常聚集在雨後的水坑上,吸取鹽分和礦物質。受精時,就用這些礦物質來給受精卵補營養。
蝴蝶成蟲的口器,是由一對小顎外瓣延長所併合而成的吸管。不用時,捲曲有如舊式鐘錶內的彈簧。進食時,才伸吐出吸管來吸流質食物。因為蝴蝶只能吸取食物,所以要不時地用唾液或吸水等方式來清理吸管。人工餵食時,要避免用蔗糖這種多醣類來配「蜜水」,以免造成多醣結晶,而阻塞了吸管內部的通暢,讓蝴蝶無法順利進食而餓死。
按時南遷北移的帝王斑蝶
蝴蝶屬於鱗翅目昆蟲,本目昆蟲包括蝶類與蛾類。白晝在外面翩翩飛舞的,絕大多數是蝶類,只有少數蛾類如天蛾﹝圖三﹞在白天活動;夜晚飛來撲燈火的,才是蛾類。蝶類體軀細瘦較為活潑,蛾類較肥粗而遲鈍。休息時,蝶類能將翅膀豎立在背部,蛾類翅則多平展或斜置於背有如屋脊。這兩棵蝴蝶樹邀來的蝴蝶,計有虎紋鳳蝶(tiger swallowtail)、帝王斑蝶(monarch butterfly圖四)、白菜粉蝶﹝圖五﹞、一種黃粉蝶、四種弄蝶和兩種小灰蝶﹝圖六﹞等,其中虎紋鳳蝶和弄蝶是常客。
圖三:在白天活動的透翅天蛾﹝又名透翅蜂鳥蛾﹞(Jean
M. Edwards女士
提供)
圖四:帝王斑蝶
圖五:白菜粉蝶
圖六:帶紋灰蝶
美國這種帝王斑蝶亦稱「大紅斑蝶」﹝貢穀紳《昆蟲學》﹞或大樺斑蝶,是昆蟲界的「候鳥」,每年秋天都成群結隊、成千上萬,不遠千里地飛到南方越冬,春天又北上。帝王斑蝶的飛翔能力很強,有飛越一千二百英哩的記錄。東海岸的族群,飛到墨西哥市附近的馬德雷山脈(Sierra Madre Mountains)的山麓松林越冬。西海岸的族群,則南遷至加州中部及南部沿岸。每年南遷季節到時,沿途的各觀蝶會都互通信息,以便及時觀看那蔚為奇觀的過路蝶群。舊金山南方的蒙得勒(Monterey)半島上,有個叫太平洋樹林市(Pacific Groove)的小鎮,每年都有無數的帝王斑蝶飛來過冬,因此該鎮又名「蝴蝶鎮」。當地每年十月舉辦「蝴蝶遊行」,並選出「蝴蝶小姐」,慶祝帝王斑蝶的來臨。
北上的帝王斑蝶沿途繁殖,最後一代的幼蟲化蛹、羽化變成蝴蝶之後,不交尾,雌蝶的卵巢也暫停發育。這些帝王斑蝶飛到南方,數以萬計的在棲木上越冬。翌年春天北上時,南下越冬的「老」雌蝶,才恢復生殖系統的發育,沿途交尾、產卵,一代接一代地繼續往北遷移。有些北上的帝王斑蝶,七月初才千里迢迢,趕到加拿大去報告夏天的來臨。在各地經過繁殖三、四代之後,帝王斑蝶又成群結隊,向南飛回老地方越冬。這些南下的帝王斑蝶,是當初離開越冬棲木北上蝴蝶的曾孫或玄孫。時過數代,牠們居然還能找到數千哩外的「祖籍」,實在不可思議。
農業世界雜誌 第268期﹝2005年12月﹞頁94-97。
《詩情蟲語》
蝴蝶不傳千里夢〈二〉
/何所之
「魚目混珠」的蝴蝶
有一天,院子裡飛來一隻黑色鳳蝶。仔細一看,原來是雌性虎紋鳳蝶的黑色型﹝圖一、圖二﹞!這位「稀客」是馬兜鈴鳳蝶的擬態,後者黑色、有毒,鳥類吃了會噁心,所以不吃。無毒的雌性虎紋鳳蝶,有些就「換上黑衣」來「魚目混珠」,冒充馬兜鈴鳳蝶,以求倖免被鳥吃掉。動物界裡,一種能被食害的動物﹝擬態者﹞,模擬其他有毒而不可食者﹝典型﹞的形態,以保其生命的現象,稱為保護性擬態或巴氏擬態(Batesian mimicry)。昆蟲界裡,最有名的例子是副王蛺蝶(viceroy
butterfly)模擬帝王斑蝶。
圖一:虎紋鳳蝶。
圖二:雌性虎紋鳳蝶的黑色型。
美洲有數種屬於蘿藦科﹝Asclepiadacea﹞的野生植物,樹汁呈乳白色,故名「milkweed﹝乳草﹞」。帝王斑蝶的幼蟲很喜歡吃乳草,所以此植物又名「butterfly weed﹝蝴蝶草﹞」,帝王斑蝶也就又叫做「milkweed butterfly﹝乳草蝶﹞」。此植物有毒,因此吃乳草長大的帝王斑蝶幼蟲及變成的蝴蝶也都有毒。無知的鳥兒一吃,頓時中毒,病得慘兮兮地,要拼命把帝王斑蝶幼蟲或成蟲吐出之後,才慢慢復原,此後再也不敢吃了。所以對於帝王斑蝶幼蟲及成蟲,鳥類一向「敬而遠之」。副王蛺蝶沒有毒,卻與有毒的帝王斑蝶長得維妙維肖﹝圖三、圖四﹞。雖然副王蛺蝶的後翅多了一條橫翅脈,飛鳥無法分辨,也就托帝王斑蝶之福,免遭鳥啄之殃了。
圖三:有毒的帝王斑蝶,鳥不敢吃。
圖四:無毒的副王蛺蝶,與帝王斑蝶長得維妙維肖。(Dale
A. McClung
先生提供)
詩情蝶語
多采多姿的蝴蝶,向來是文人墨客題詠、繪畫的題材。歷代詠蝶、頌蝶的詩詞曲賦不下數百首,例如北宋謝逸就作了蝴蝶詩三百多首,而被稱為「謝蝴蝶」。唐沈佺期做了一篇〈蝴蝶賦〉,正確地描述蝴蝶有六隻腳和兩根觸角、翅膀有翅脈。在浩瀚的古畫中,有一幅南宋李安忠所作的〈晴春蝶戲圖〉,在一幅圓扇畫上,就繪出了十五隻種類不同、形色各異的蝴蝶。據說雖然時隔千年,仍然能辨明這些蝴蝶,都是屬於南宋産於國都臨安(今杭州)附近的蝶種,而且還可明顯無誤地識別其雌雄。
蝴蝶最早見於文學作品的,可能是先秦散文名著《莊子》。在《莊子‧內篇‧齊物論》裏,有「莊周夢蝶」的寓言,說莊周夢見自己化為蝴蝶,翩翩飛舞於花間,渾然忘了自己是「莊周」;醒來依然故我,不知蝴蝶已經何往。李商隱在他那首最享盛名的〈錦瑟〉詩裡,就用《莊子》的這一則寓言典故:「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佳人錦瑟的一曲繁弦,驚醒了詩人的虛緲夢景。繁弦的哀音怨曲,如同周朝末年望帝死後所化杜鵑的淒音,引起詩人無限的悲傷。元王和卿的詠大蝴蝶〈仙呂‧醉中天〉散曲:「彈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三百座名園一採一個空。難道是風流孽種,嚇殺尋芳的蜜蜂。輕輕搧動,把賣花人、搧過橋東。」也借用「莊周夢蝶」的典故,描述了蛹羽化為蝶。這隻從莊周「夢中」飛出來的大蝴蝶,真是非凡,只要雙翅輕輕地搧動,就可以把賣花人搧過橋東了。
歷來文人也都將做夢稱為「蝴蝶夢」。唐崔塗〈春夕〉(一本下有旅懷二字)詩云:「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一作杜鵑)枝上月三更。」旅居湘鄂的遊子,夢見自己飛回萬里之外的家園。雖然從「蝴蝶夢」中獲得片刻的回鄉之樂,但是夢醒之後,發覺自己依舊孤眠異鄉。此時已是三更時分,偏偏樹枝上的子規鳥,又在月光下哀聲啼喚著「子歸!子歸!」使在異鄉漂泊的詩人,更加痛苦哀傷。宋辛棄疾〈滿江紅〉詞下片云:「蝴蝶不傳千里夢,子規叫斷三更月。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可憐這位詞人,置身千里之外,連魂夢也難以回到金人統治下的山東濟南老家,杜鵑鳥卻又在月夜裡不斷叫著「不如歸去」。可是「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詞人有家難歸的痛苦,躍然紙上。宋陳亮的「蝴蝶夢」,則別開生面。他的詠梅詞〈好事近〉下片兩句是:「欲向夢中飛蝶,恐幽香難覓。」作者以夢中化蝶來追蹤梅花香跡,卻為無法尋覓到梅花的幽香,而若有所失,道出梅痴對梅花的喜愛和可見而不可及的微妙心理。
至於到底是莊周做了夢成為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這是個物化的哲理問題,頗耐人尋味,因為莊周和蝴蝶是不一樣的個體,一定是有分別的。所以唐張隨的〈莊周夢蝴蝶賦〉說:「欲窮莊生夢蝶之理,走將一問於洪鑪。」﹝想要窮究莊子所譬喻夢蝶的真義,便須自己親身在天地間去體會了。「洪鑪」即人才之陶冶。﹞
唐王建〈晚蝶〉詩云:「粉翅嫩如水,繞砌乍依風。日高山露解,飛入菊花中。」﹝蝴蝶翅膀粉嫩如水一般,
正依憑著風繞著台階飛舞。太陽出來後朝露消解,就飛入了菊花叢裏。﹞蘇軾的「雙眉卷鐵絲,兩翅暈金碧。
初來花爭妍,忽去鬼無迹。」詩文描述的卻是「鬼蝶」﹝詩出於《蘇軾詩集》卷廿四〈雍秀才畫草蟲八物:
鬼蝶〉﹞。首句形容蝶之一對觸角,彎曲如眉又細若鐵絲,兩翅色彩燦爛而微暈。飛來時能與花爭妍鬥艷,
飛去則像鬼魂不可尋得跡痕。《桂海虞衡志‧蟲魚志》曰:「鬼蛺蝶,大如扇,四翅,好飛。」可證鬼蝶之說。
王和卿所吟詠的大蝴蝶,或許就是此「鬼蝶」吧!王維〈鳥鳴澗〉云:「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唐韓仲宣〈三月三日宴王明府山亭〉曰:「歌鶯響樹,舞蝶驚花。」在萬籟俱寂的夜晚,冉冉上升的月亮,都驚
覺了棲樹的山鳥。飛舞花間的蝴蝶,又何嘗不會驚動花神?
翩翩蝶舞有時也令人傷感。南唐後主李煜〈落花〉詩句云:「鶯狂應有恨,蝶舞已無多。」作此未久,就亡國了。李白〈長干行〉云:「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到了八月,變得老黃的蝴蝶,一對一對的在西園裡的草上飛舞著。這位遙思丈夫遠行經商的少婦,看到這般情景,心裡更加悲傷。因為憂愁等待的煎熬,容貌也憔悴了。唐張泌〈蝴蝶兒〉詞云:「蝴蝶兒,晚春時。阿嬌初著淡黃衣,倚窗學畫伊。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濕胭脂,惹教雙翅垂。」晚春時節,百花爭豔,彩蝶紛飛。一位穿著淡黃春裝的美麗少女,充滿喜悅地倚著窗兒對景畫蝶。然而雙雙對對飛舞花間的蝴蝶,卻觸動了這位深鎖幽閨的少女對自身的傷感。不禁流淚,沾濕了臉上的胭脂,而畫出了垂下雙翅的蝴蝶。這闋詞將一位少女描繪蝴蝶時的情思,抒寫得既清新樸素又含蓄細膩。雙雙對對的蝴蝶,向來也是忠貞愛情的象徵。戲曲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就以男女主人翁化爲一對大鳳蝶,由墳的破處飛到外面,飛上天去作爲結尾。雲南大理城北的「蝴蝶泉」,傳說是一對白族青年男女,雙雙跳入潭中殉情,化為蝴蝶,因此得名。
台灣民謠裡有不少以蝴蝶來表達戀情的詞句,如陳達儒的〈桃花鄉〉「桃花鄉,桃花鄉是戀愛地,我比蝴蝶,妹妹來比桃花。」、周添旺的〈孤戀花〉「蝴蝶弄花也有時。孤單阮薄命花,親像瓊花無一暝。」和洪一峰的〈蝶戀花〉「蝶戀花栽相等待,年久著原在。」小時候,我倒是喜歡聽牛郎們唱:「六月茉莉滿山香,挽花也著惜花叢。親像蝴蝶亂亂弄,採過一叢呀伊都過一叢。」﹝許丙丁〈六月茉莉〉﹞,因為我們就常在田園邊追那「亂亂弄」的蝴蝶﹝圖五﹞。有時一追就追進菜園裡,蝴蝶沒追到,卻踩踏了不少農作物,而被大人追趕出來。南宋楊萬里〈宿新市徐公店二首〉詩句:「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花來無處尋。」正是我們兒時追蝴蝶的寫照。
圖五:到處「亂亂弄」的銀斑弄蝶。
「蝴蝶」的人生涵義
將昆蟲破蛹殼外出成為成蟲的過程,稱為「羽化」,在蝴蝶裡,倒是頗富機趣。宋蘇軾〈前赤壁賦〉云:
「飄飄乎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世稱仙人能飛昇變化,所以得道成仙,叫「羽化」。蝴蝶羽化雖非「成仙」,卻是象徵「解脫」。
原籍瑞士的生死學大師伊莉沙白‧庫伯勒-羅斯醫師(Elisabeth Kübler-Ross,M.D.),早年在波蘭協助安頓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的難民時,去參觀過希特勒集體殘殺猶太人的集中營。她發現營房牆壁上,到處刻畫著蝴蝶。當時她無法了解「蝴蝶」,對於那些即將被置之死地的猶太人,究竟有何意義。此後二十五年,羅斯醫師從協助無數瀕死病患,安詳面對死亡的切身經驗中,領悟到「蝴蝶」的人生涵義。原來,當人們在這塵世克盡己職之後,一待機緣成熟,我們就會拋棄肉身、病痛、恐懼和人生的一切煩惱,像一隻破蛹殼的桎梏而出的蝴蝶,飛回上帝的身邊。那些瀕死的猶太人所刻畫的蝴蝶,就象徵著他們已經視死如歸。數十年後,再度觀賞這些會飛的花朵,也使我更加瞭解了「蝴蝶」的人生涵義。羅斯醫師也於2004年8月24日「羽化」,飛回上帝的身邊了。
小時候住南部鄉下,有各形各色的蝴蝶陪伴我度過快樂的童年。家鄉有朱槿等各種蝴蝶蜜源植物,當時根本不知道什麼是「亞洲蝴蝶樹」。如今有了蝴蝶樹,一到夏季,院子裡就到處「留連戲蝶時時舞」﹝唐‧杜甫〈江畔獨步尋花絕句〉﹞,讓我在異鄉重拾童年戲玩蝴蝶的情趣。只是「蝴蝶不傳千里夢,子規叫斷三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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