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7日 星期二

籬豆花開蟋蟀鳴



農業世界雜誌 285期﹝20075月,頁106-110
《詩情蟲語》                    何所之
籬豆花開蟋蟀鳴﹝一﹞
勞動節一過,暑假就算告一段落,我也開始在清晨健行的途中,經常遇到徒步上學的大衛和傑森。傍晚在公園散步時,再也看不見數月前北來報春的知更鳥,只有一群吃得胖胖的鴻雁,在池塘裡戲水。「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漢武帝劉徹〈秋風辭〉﹞,這些雁子,不久也會被蕭蕭秋風送回南方去的。雖然離秋分還有十幾天,那些曾經高高低低映照過暮空的螢火蟲,早已無覓處,只有幾隻秋蟬還在樹梢高唱著。隨著蕭瑟秋風的來臨和寒蟬商秋之音的消逝,敗葉衰草下的地棲蟋蟀和枝葉草叢上的樹蟋蟀,也開始鳴叫。牠們此起彼落地演奏著孟秋協奏曲,其悠揚琴韻,堪與祕瓦第(Vivaldi) 〈四季〉協奏曲中的「秋興」相媲美。
秋蟲淒切
孟浩然〈秦中感秋寄遠上人〉詩云:「日夕涼風至,聞蟬但益悲。」孟襄陽在長安落榜後,流落秦中,窮愁潦倒,蟬的叫聲,使他更加悲傷。張仲素〈秋夜曲〉云:「丁丁漏水夜何長,漫漫輕雲露月光。秋逼暗蟲通夕響,征衣未寄莫飛霜。」少婦閨中思念遠戎的丈夫,天都冷了,征衣還沒趕出來,秋蟲通夕悲鳴,更助長了離思。以寫閨情見長的張仲素,是藉閨中之思,來咀咒戰爭之怨。戴淑倫〈江鄉故人偶集客舍〉詩云:「風枝驚暗鵲,露草泣寒蟲。」雖然故人他鄉相會,但是秋露重,秋天寒,處處秋蟲鳴聲如哀泣,詩人頓覺身居異鄉的淒涼。李賀〈秋來〉詩云:「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絡緯就是紡織娘,是蟋蟀的「近親」,因為鳴叫時聲如「軋織、軋織」,而得名。「壯士」是有才有志之士,「寒素」意指寒冬之布。本來秋風吹落桐樹葉之聲,已經使李賀驚心動魄,無限悲苦了。在殘燈照耀下,又聽到絡緯那彷彿織寒素的啼聲,使他覺得歲月將暮,而更加愁煩。
這些秋蟲的鳴叫,向來徒增詩人騷客悲秋懷人的愁苦情懷。倒是劉禹錫一反文人悲秋的傳統,在〈秋詞〉詩裡高唱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雖然各種蕭瑟的秋聲,並不激起我的羈旅之情和思歸之心,可是我並不像劉賓客那般因為「晴空一鶴排雲上」而「便引詩情到碧宵」。倒是這些秋蟲的鳴叫,使我憶起兒時的歡樂,而覺得異鄉秋色的可愛。秋蟲之中,我獨偏愛蟋蟀。
蟋蟀的種類
全世界大約有三千種蟋蟀,依其棲所分為地棲性、草棲性和樹棲性三大類,會鬥的蟋蟀屬於地棲性蟋蟀類。草棲性蟋蟀如咭蛉,秋季發出「飛哩哩----」鳴聲。樹棲性蟋蟀如蘇州的黃綠色樹蟋,鳴叫時作「嘍嘍----」長音或「飛嘍飛嘍----」之聲。台灣的地棲蟋蟀共計53種,約佔全世界地棲蟋蟀種數的二十分之一。台灣常見的地棲蟋蟀有:大蟋屬的台灣大蟋蟀;蟋蟀屬的黃班黑蟋蟀;油葫蘆屬的白緣眉紋蟋蟀和烏頭眉紋蟋蟀;棺頭蟀屬的小扁頭蟋蟀和大扁頭蟋蟀。小時候我們在台灣南部玩的黃班黑蟋蟀,有兩種色型:棕色型俗稱「赤羌仔」,黑色型俗稱「烏龍仔」。
農家廚房裡也常見灶馬蟋,淡黃翅短,鳴聲細而高,「淒哩淒哩淒哩-----」連續發聲。廚房或溫室中,也有駝背缺翅、觸角及六腳細長的灶馬,屬於螽蟖類不是蟋蟀。螞蟻窩裡,有身長僅2.5毫米、褐色無翅、卵圓形的蟻蟋。這些作客蟻巢中的小蟋蟀,千方百計地齧住螞蟻的肢體,來吃螞蟻分泌的油質。螞蟻不耐其糾纏,往往加以驅逐或捕食。但是蟻蟋動作敏捷,難以殲滅。
「灌肚扒仔」之樂
以前台灣的農家難得給孩子買玩具,「咬烏龍仔」﹝鬥蟋蟀﹞是村童娛樂之一。不過我們並沒有為此「課後活動」,玩到廢寢忘食、荒廢學業。在台灣幾乎全年有蟋蟀,但以六、七、八月最活躍。有一種叫「肚扒仔」﹝也叫做「土伯仔」或「土猴」﹞的大蟋蟀﹝即台灣大蟋蟀﹞,長得肥肥胖胖的。只會叫不善鬥,村童喜歡抓「肚扒仔」來用爐灰餘燼煨脆了吃。放學後我們常拿汽水瓶裝滿水,帶著玻璃罐,在草地上和菜園附近,到處找土塚「灌肚扒仔」。找到土塚後,先把土堆撥開使洞口顯露,再灌水。幾分鐘後,「肚扒仔」就從爛泥裡慢慢露出頭來。一看到蟋蟀的頭和那在空中揮舞的絲狀觸角,我們真是萬分興奮,但又不能馬上伸手去抓,否則蟋蟀頭一縮倒退回去,就甭想「灌牠出門了」。此時必須按兵不動,大家圍著洞口,靜待蟋蟀進一步露出胸部。一旦全身曝露,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生擒台灣大蟋蟀,把牠「關進」玻璃罐裡。回家之後,把「肚扒仔」的雙翅、連頭帶腸拔掉、清洗,然後拿餘燼煨脆了,來打牙祭。要不是大人不准許我們生火,否則我們經常備有整盤洗淨的「肚扒仔」,可以來一道「香酥炸肚扒仔」。


:台灣大蟋蟀雄蟲﹝取自楊正澤編著《地棲蟋蟀及棲所保育》﹞

會鬥的蟋蟀不會挖洞,我們就帶著火柴盒,四出掀稻草堆、翻爛木頭,或在田邊、牆角「斂步隨音」﹝宋‧張鎡詞﹞,尋找蟋蟀。抓蟋蟀時,要懂得辨別雌雄,因為只有雄蟋蟀才會叫、會鬥﹝圖二﹞。雌、雄蟋蟀的末端都有一對長尾毛,只是雌蟋蟀在這兩根尾毛的中間,又長了一根細長針狀的產卵管,容易辨認。﹝圖三﹞


圖二:雄蟋蟀翹起雙翅相互摩擦發音﹝取自楊正澤編著《地棲蟋蟀及棲所保育》﹞。


圖三:雌蟋蟀有一根細長針狀的產卵管﹝取自楊正澤編著《地棲蟋蟀及棲所保育》﹞。

蟋蟀的發音機制
紡織娘和蟋蟀是蝗蟲的近親,牠們都屬於昆蟲界的直翅目。金龜子和蝴蝶的發育過程有卵、幼蟲、蛹和成蟲四期,屬於「完全變態」,直翅目昆蟲經過的是卵、若蟲和成蟲的「漸進變態」。若蟲除了尚未有羽翅及生殖器官之外,與成蟲的形體頗為接近。
直翅目昆蟲一般以摩擦發音,據已故加拿大昆蟲學家D. Keith McE. Kevan的研究,直翅目昆蟲有24種摩擦發音方式其中最常見的發音器,一般可分為兩型:﹝1﹞翅膀相互摩擦發音者﹝如紡織娘和蟋蟀﹞;﹝2﹞後腿與翅膀摩擦成音者﹝如一部分的蝗蟲﹞。《詩經‧豳風‧七月》篇云:「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就是指這兩種發音方式:動股」是「動兩條腿」作聲﹝有人誤作「兩腿相擦發音」解﹞,「振羽」是「顫動其翅」鳴叫。翅發音又分兩型:螽蟖類用翅覆蓋右前翅,互相摩擦而發音,故稱左翅型;蟋蟀以右前翅覆蓋在左翅之上,兩翅相互摩擦發音,故稱翅型。
雄蟋蟀鳴叫時,是翹起那對翅脈特化的前翅,用左翅內緣的彈器,利用兩翅的張閉,來回摩擦右翅下面的弦器而發出聲音,再經身體各部的共鳴,產生蟋蟀獨特的鳴叫聲。有些蝗蟲的後腳腿節內方,有一列相當於彈器的乳頭狀突起;前翅基部有一段特別加粗的部分,相當於弦器。雄蝗蟲既是以後腿與翅膀摩擦發音,此發音裝置往往亦見於雌蝗蟲,不過發育不完全,無聲可發。飛蝗雄蟲除於晝間靜止時,以後腿的乳頭狀突起列,摩擦前翅基部特別加粗部份而作聲之外,飛翔時也以翅相擦成音。華北張家口一帶的赤翅蝗,因飛時作聲,故俗稱「沙拉子」。
蟋蟀的「耳朵」長在前腳上,鼓膜位於內側或外側,或兩側皆有。蟋蟀的鳴叫聲除因種類而有異之外,每隻蟋蟀所發出的聲音也因行為背景,而有不同的「語調」。一般常聽到的是雄蟋蟀單獨時發出的「呼喚聲」,用來招引雌蟋蟀及趕走其他雄蟋蟀。一俟雌蟋蟀「聞聲」接近時,雄蟋蟀就改調發出「恰、恰、恰」的「求偶聲」。交配順利完成後,雄蟋蟀還會叫幾聲來安撫雌蟋蟀呢。萬一交配過程中斷,雄蟋蟀也會「埋怨」似的叫一兩聲。叫聲最響亮的是「攻擊聲」,這是兩隻雄蟋蟀「比武」時,攻擊或優勝者發出的聲音。
蟋蟀的各種鳴叫聲,除了聽起來顯然不同之外,也可以將錄得的聲音,用聲紋訊號分析儀分析後,列印出聲紋圖及波形圖,而一目了然地「看出」這些「蟋蟀話」的不同。例如台灣大蟋蟀的「呼喚聲」,一次唧聲常超過93個脈衝,但是黃班黑蟋蟀每一唧聲只有5個脈衝﹝圖四﹞。


圖四:台灣大蟋蟀()黃班黑蟋蟀()呼喚聲的聲紋圖及波形圖。﹝取自楊
正澤編著《地棲蟋蟀及棲所保育》﹞
蟋蟀是自然界的溫度計
因為蟋蟀是冷血動物,牠的新陳代謝率也受周遭溫度的影響。因此,氣溫上升時,蟋蟀也叫得快。1897 年塔伏學院 Tufts College﹞的物理學教授鐸貝爾 (A. E. Dolbear)在一篇以〈蟋蟀當溫度計〉為題目的研究報告中指出,可以根據雪白樹蟋蟀(Snowy Tree Cricket) 圖五每分鐘發聲的次數來估計外界的溫度。他觀察結果導出的計算公式是: T=50+[(N-40)/4]; “T” 是華氏溫度;“N”每分鐘發聲的次數。後來有人認為把40改為39,結果會更正確。雪白樹蟋蟀的類似種裡中國有分佈較廣的長瓣樹蟋﹝俗名竹蛉﹞及上海、北京一帶的黃樹蟋,臺灣、印度地區則有臺灣樹蟋。目前尚無人觀察這些樹蟋,導出計算公式


圖五:夜間振翅鳴叫的雪白樹蟋蟀雄蟲。﹝North Carolina大學Asheville

分校 T. G. Forrest博士提供﹞
對此「自然界的溫度計」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到佛羅里達州大學的網站< http://buzz.ifas.ufl.edu/585a.htm >,去聽雪白樹蟋蟀,在熱、暖、涼、冷四種環境下的不同叫聲,用這套計算公式來算算當時的溫度是華氏幾度。不過此公式只適用於雪白樹蟋蟀,其他的昆蟲各自有一套計算公式,例如T=60+[(N-19)/3] 適用於一種螽蟴 (Cryptophyllus perspicalis)至於一般的地棲蟋蟀,發聲的頻率,除了受外界溫度的影響之外,也與其他因素﹝如蟲齡、交配成敗等﹞有關。
農業世界雜誌 290期﹝200710月,頁88-95
《詩情蟲語》                           何所之
籬豆花開蟋蟀鳴﹝二﹞
蟋蟀的異名
「蟋蟀」一名,最先見於《詩經》。〈唐風‧蟋蟀〉三章,每章首句皆云「蟋蟀在堂」;而在〈豳風‧七月〉,則有「十月蟋蟀,入我牀下。」《爾雅‧釋蟲》:「蟋蟀,蛬。」漢劉安《淮南子‧本經:「飛蛩滿野。」高誘注說:「蛩,蟬蠛蠓之屬也一曰蝗也。」﹝文據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卷八﹞不過一般都認為《爾雅》的「蛬」是「」的同字異體﹝見劉師培《爾雅蟲名今釋》。西漢楊雄一作揚雄﹞《方言》謂:「蜻蛚,楚謂之蟋蟀謂之蛬,南楚之間謂之蚟孫。」﹝據楊雄撰、周祖謨校箋《方言校箋》,北京市:中華書局,2004。﹞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云:「蟋蟀,似蝗而小,正黑有光澤如漆,有角翅,一名蛬,一名蜻蛚。楚人謂之王孫,豳州人謂之趣織,督促之言也。里語曰趨織鳴,懶婦驚是也。」﹝據臺北鼎文書局1974年影印《古經解彙函》本,清丁晏校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卷下。﹞晉郭璞《爾雅‧注》:「今促織也,亦名青蛚。」(據臺北藝文印書館影印清阮元《十三經注疏》本)。崔豹古今注》版本不一所注有異。根據清王謨編清乾隆辛亥年(1791)金谿王氏《增訂漢魏叢書》刊本,有下列兩條:
蟋蟀,一名吟蛩,一名蛩。秋初生,得寒則鳴。一云濟南呼為懶婦。
莎雞,一名促織,一名絡緯,一名蟋蚿。促織謂鳴聲如急織,絡緯謂其鳴聲如
紡績也。促織一曰促機,一名紡績。
除上述歷代各家解釋之外蟋蟀尚有不少異名,不勝枚舉。這些蟋蟀的異名裡,常見的有蛩和促織。至於清末沈維鍾引崔豹古今注認為促織〈豳風‧七月〉篇「莎雞」之說﹝見國粹學報第三十七期〈蟋蟀與促織辨〉尚待探討。
「蟋蟀宰相」和蟋蟀皇帝
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金籠蟋蟀」條云:「每至秋時,宮中妃妾輩皆以小金籠捉蟋蟀,閉於籠中,置之枕函畔,夜聽其聲庶民之家皆效之。」﹝據中華書局出版曾貽芬點校本。﹞所以蟋蟀至晚於唐代便有飼養,當時是養來聽牠的鳴聲。顧文薦《負暄雜錄》中〈禽蟲善鬥〉條載云:「鬥蛩亦始於天寶間,長安富人鏤象牙為籠而畜之,以萬金之資,付之一啄,其來遠矣。」﹝據臺北新興書局影印張宗祥排印《說郛》本卷十八。﹞可見鬥蟋蟀也是從唐代開始的。到了宋朝,鬥蟋蟀的風氣大盛。被稱為「蟋蟀宰相」的南宋賈似道,在西湖畔築屋,稱為「半閒堂」,從事鬥蛩之戲,還寫了一本《促織經》。據《宋史》記載,當金兵圍攻襄樊時,賈似道居然還在「與群妾據地鬥蟋蟀」呢!
《促織經》載〈捉促織法〉如下:
凡捉促織,必將著竹筒過籠。初秋時,於綠野草萊處求之。中秋時,須在園圃垣牆之中,側耳聽其聲音,然後覔其門戶。果是促織所在,用手啟其門戶,以尖草掭求其出。若不肯出窩者,或將水灌於窩中躍出,然後縱目辨其雌雄好歹。如果具足二尾,上色體闊身全者,急忙捕捉收拾過籠之中。其餘三尾、殘疾不入色樣者,不取。﹝文據宋‧賈似道編輯,明‧周履靖續增《促織經》,台灣商務印書館影上海涵芬樓藏本﹞
鬥蟋蟀之風,到明朝更是愈刮愈盛竟出了深迷此戲的蟋蟀皇帝宣宗朱瞻基這位蟋蟀天子,居然迷到下詔書、派專人,到處採辦進貢蟋蟀,供他玩樂。可是宣宗是玩蟋蟀的行家,對貢物的質、量要求很嚴格。據記載,當時品質最好的蟋蟀出自蘇州既然皇上下詔書要蟋蟀蘇州知府況鐘等輩當然不敢當兒戲,只好逐級下達命令,向老百姓徵收蟋蟀故有「促織瞿瞿叫,宣德皇帝要。」(據清.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華書局排印本)之時語。可見當時朝野捕蟋蟀相鬥的風氣極盛,但普通百姓卻因此雞犬不寧,甚至家破人亡。
《聊齋志異》中的蟋蟀
清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有一篇〈促織〉的故事(據清.蒲松齡撰、張友鶴點校《聊齋志異》。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描寫明朝宣德年間因「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巡撫胥吏皆橫徵暴斂,使得故事的主人公因被迫繳納促織而備受摧殘、幾乎家破人亡
 話說村鎮裏有一個叫「成名」的人,參加科舉考試當童生,屢試也未能考取。成名為人迂闊又不善於言語,刁猾的里胥﹝鄉吏﹞報充里正﹝鄉里小吏﹞之職,負責征收促織。成名受里胥的陷害,以致家業敗落,薄產蕩盡。他既不敢斂收戶口,又無所賠償,故憂悶欲死。後來聽從妻子之言早出暮歸提著竹筒銅絲籠,自行在敗堵叢草處探石發穴,捕捉蟋蟀。好不容易找到兩、三隻卻又因著蟋蟀劣弱,不合標準遭到杖刑百下兩股流出膿血。在身體及心理的雙重折磨下,有了輕生的念頭。幸好當時村中來了一位駝背女巫,成妻向女巫問卜,得到一幅逼似村東大佛閣的圖示。成名就強行扶杖,持圖於寺後尋找促織,果然找到一隻巨身修尾,黃頂金翅狀極俊健的蟋蟀。
終於解脫苦難有了希望,回來之後舉家慶賀,並將蟋蟀置於高處的盆裏飼養餵以蟹白粟黃的高級食材,備極護愛,待期限一至,能夠交差。可是成名的九歲兒子趁父親不在擅自開盆偷看這隻蟋蟀。不料蟋蟀就此躍出,動作迅捷難以捕捉,情急下小孩猛然捉住,卻已股落腹裂,一會兒就死了。小孩嚇壞了母親知情後也面如死灰。成名歸家後聽見此事,又怕又怒,欲教訓小兒,卻發現已兒子投井自殺搶救不急,傷心欲絕。傍晚時分,只能將兒子草草安葬。不過近身撫摸小兒,發現兒子仍有微微氣息。因此欣喜之餘,將他放在榻上半夜竟甦醒過來,夫妻心裏才稍得安慰。
夫妻兩人整夜目不交睫地照顧兒子,但翌晨卻又忽聞門外蟲鳴,原來是隻蟋蟀。可是捉牠,捉不住,不理牠,牠偏又躍落在衿袖之間原先嫌牠太小後來仔細一瞧發現這蟋蟀「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長脛」與一般促織不同,就高興地捉住了牠。雖如此,心裏不免猶疑,不敢逕將此小促織獻於公堂後因這隻小蟋蟀擊敗無數對手,連村中常勝促織「蟹殼青」也成為牠的手下敗將,甚至還躲開雞啄,跳到雞冠上叮咬不放成名此時才放心地將牠獻給縣宰。縣宰一見成名獻上區區小促織一隻,怒罵他一頓。成名一再說明他所獻蟋蟀雖小卻鬥無不勝而且還會騎雞冠叮雞。縣宰自然不信即刻以其他蟋蟀與牠對決、最後用雞與牠同置一處,皆如成名所說。縣宰馬上將此蟋蟀獻於撫軍撫軍大悅以金籠進於聖上,詳細地陳述其不凡處。成名的促織逐層進獻,到了皇帝那裏,不但勇猛善鬥,無有出其右者,而且聽到琴瑟的樂聲,還能跟著節奏起舞,讓皇帝更加喜愛。於是逐層賞賜,不到幾年,成名就擁有百頃的良田,高華的樓閣,及無數的牲畜。一出門,排場更勝高官顯爵了。至於他那九歲小兒事後也回復了精神,說到曾經化為促織,善於相鬥,之後才醒過來。
兒時「咬烏龍仔」的情趣
芝加哥大地博物館 Field Museum﹞於 1911購得〈百子圖〉一幅。畫面有六個幼童圍在一起在鬥蟋蟀,地上擺著四個蟋蟀罐,和一個方形的比籠﹝圖六﹞。一個半蹲著的幼童正手執鬥柵,往打開的蟋蟀罐裏倒蟋蟀。此圖無落款,只有古董商所附宋蘇漢臣英文標籤。台灣故宮博物院則藏有蘇漢臣的秋庭戲嬰圖〉,「本幅繪桐蔭蔽日三童子聚集於樹底消暑中一人持細棒鬥促織為戲旁二人亦喜亦懼欲試又止情態異常逗人惟人物比例暨衣飾敷染稍嫌板刻疑為後代畫家託名之作。」﹝文見《嬰戲圖》,臺北:故宮博物院印行,19904蘇漢臣畫工於人物,釋、道皆頗臻妙,尤善嬰兒世人凡見嬰戲圖,便題蘇漢臣作。大地博物館的蘇漢臣〈百子圖〉,既然無落款,託名之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另外台灣故宮尚收有題為蘇漢臣的長春百子〉,描繪春、夏、秋、冬四時百童嬉戲情景圖說提到的鬥紡織娘的小朋友指的是在芭蕉旁一個穿紫衣伸出一隻手的小孩不是在鬥蟋蟀」。若此童手指的單一昆蟲確是紡織娘則紡織娘不會鬥只會鳴叫。幅末雖繫「漢臣製」名款,但仍屬後世託名之作。南宋劉松年的秋林縱牧圖﹝見《嬰戲圖》,臺北:故宮博物院印行,19904畫秋日大樹下,兩牧童席地而作,鬥蟋蟀為戲。此圖雖然沒有秋庭戲嬰圖那麼清楚 至少非託名之作而且可以看出牧童手上拿著鬥蟋蟀的竹槽。﹝〈秋林縱牧圖〉,縱96.3釐米,橫46.6釐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六:現藏芝加哥大地博物館 Field Museum的〈百子圖〉局部畫面。
大地博物館提供圖彩色。庫存編號 © The Field Museum,
 #CSA53350
其實不是只有我們這些鄉下孩子才喜歡「咬烏龍仔」。清代末年有一幅刊在《點石齋畫報》上的畫描寫海禁初開的上海,大人們在一個豪華的公館裏﹝或許是個專門鬥蟋蟀的鬥場﹞,鬥蟋蟀的熱鬧場面﹝圖七﹞。在廳堂中間的一張八仙桌上,正展開蟋蟀的激鬥,十人圍在桌前,盯住鬥柵觀看。據說從前古都台南赤崁樓的大榕樹下,就是當時的蟋蟀市場。鄉下人把抓到的蟋蟀裝簍,帶去那裡販賣。我們小孩以「咬烏龍仔」來彈耳根取樂,大人們卻像鬥牛賽馬那般,拿鬥蟋蟀來賭錢。


圖七:清末上海的鬥蟋蟀場面﹝取自遠流出版公司出版清末浮世繪
載於《點石齋畫報》。

抓完蟋蟀回到家裡,趕快向母親要一條番薯,切成小塊來餵蟋蟀。火柴盒是當年鄉下孩子們放「家當」的容器:彈珠、小鵝卵石、雞母珠、相思豆,無所不裝。可是蟋蟀常常夜裡咬破火柴盒「開溜」,等我第二天要帶蟋蟀去上學時,才發現火柴盒有個洞,蟋蟀早已逃之夭夭。後來我就用黏土做小方盒,等母親做好晚飯,再把土方盒放進「灶頭﹝台語﹞」裡,用餘燼把它烘乾。蟋蟀雖然咬不破這種「土法」燒成的容器,但攜帶不便,所以上學時還是得用火柴盒裝蟋蟀。
到了學校,先將蟋蟀藏在教室外面,免得放在書桌裡萬一上課時叫起來,被老師沒收。一下課,我們男生就去拿自己的「寵物」,跑到樹下蹲著圍起來「咬烏龍仔」,她們女生則圍坐在走廊上玩「扱硞仔」﹝撿沙包﹞。我們把一節竹筒劈成兩塊竹槽,拿來當鬥蟋蟀的「擂臺」。「咬烏龍仔」之前,先用雙手把蟋蟀裹在掌心,從指縫往裡面輕輕吹氣。然後翻開左掌用右腕拍左腕,左掌上的蟋蟀一向上甩,右掌就往前畫出去。等左掌一接到甩下來的蟋蟀,就重複用右腕拍左腕,讓蟋蟀在空中再甩幾次,最後把牠裹在掌心吹吹氣,這才讓牠上場。可能是人體呼出去的二氧化碳,使蟋蟀輕度昏迷,又被在空中甩了幾次,經過這番處理的蟋蟀上「擂臺」時不但不會跳走,還臨敵不畏,見黑即鬥。有時我們也躲在女生後面,趁她們在那裡「一放雞,二放鴨,三分開,四相疊‧‧‧﹝台語﹞」玩「扱硞仔」玩得正入神時,偷偷摸摸地拔根長髮來綁蟋蟀的後大腿,然後抓緊髮絲,讓蟋蟀繞著圈子飛上一陣子。飛完之後,蟋蟀也就乖乖上場了。
「咬烏龍仔」開始時,上回合的贏家和這次的挑戰者分別從竹槽的兩端進場,主人用細草心輕輕地觸摸蟋蟀的尾毛,促使牠們前進。此時但見兩對絲狀的觸角,隨著蟋蟀的徐徐前進,分別在空中揮舞。如果兩隻蟋蟀「旗鼓相當」,一旦碰面就馬上張開大顎,短兵相接,即展開肉搏戰,直到其中一隻受傷或斃命(圖八)。不過一般都是速戰速決,只須牙齧、足蹬一回合即可決勝負。輸家拔腿跳出竹槽,贏家翹起前翅,「高呼萬歲!」全場的觀眾也不約而同地齊聲叫好。要連續鬥贏三場的蟋蟀,才算是當天的「常勝將軍」,主人這才滿面笑容、得意洋洋地把「烏龍仔」放回火柴盒裡。美國蟋蟀沒有我們玩的「烏龍仔」那麼兇猛善鬥,相鬥時雖然也張開大顎一副兇相,輸贏全在於能否把對方推開。只要對方認輸退卻,贏家從不追擊咬傷對手。


圖八:張開大顎相鬥的蟋蟀。(楊正澤教授提供)

記得以前和孩子們一起看過一部卡通影片,是根據喬治‧薛爾登 (George Selden)《時報廣場的蟋蟀》(The Cricket in Times Squire)一書所改編。這隻來自康州鄉村名叫「契斯特(Chester)」的蟋蟀,每天在時報廣場地鐵站的報攤舉行兩次「演奏會」,給主人招徠很多顧客,自己也成為紐約市的「新聞人物」。有一天傍晚,當契斯特在為報攤的顧客演奏時,一片孟秋的枯葉從時報廣場被吹進地鐵站,恰巧降落在牠的籠子旁邊。契斯特這時候才發覺秋天已經來臨,不禁想念著康州故鄉的秋色。當晚契斯特再也沒心情排練翌日的演奏,決定結束牠那風頭甚健的都市生活,回到秋高氣爽,到處是金黃色的南瓜和玉米垛的康州田野。看完電影,我給孩子們敘說我童年玩蟋蟀的事,可是他們覺得蟋蟀還是沒有電動玩具那麼好玩。
詩情蛩語
蟋蟀入詩,比鬥蟋蟀遊戲的產生還要早得多。《詩經‧唐風‧蟋蟀》篇是一首歲暮述懷的詩,共三章,每章首二句云:「蟋蟀在堂,歲聿其莫蟋蟀在堂,歲聿其逝蟋蟀在堂,役車其休」,是說將近天寒,蟋蟀因天涼而躲入堂屋年末快到﹝歲聿其莫﹞,一年將盡﹝歲聿其逝﹞,役車也停開了﹝役車其休﹞。道出時光即逝,要及時行樂,但又自警不能荒廢正事的詩旨。〈豳風‧七月〉篇共八章,每章十一句,是一首描寫農民一年四季的勞動過程和生活情況的農事詩。第五章前六句,漢鄭玄認為「自七月在野,至十月入我牀下,皆謂蟋蟀也。」所以此六句,當作如是斷句:「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牀下。」是指隨著天氣漸冷,蟋蟀開始由野地跳到屋簷下接著躍進戶內最後鑽到牀下。《詩經》裡的蟋蟀都只是標誌時令,說明已經到了一年之末。後來 騷人墨客以蟋蟀為吟詠的題材,在他們的筆下,蟋蟀之鳴聲,盡是悽苦幽怨的悲音。
杜甫〈促織〉詩云:「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草根吟不穩,牀下意相親。久客得無淚,故妻難及晨。悲絲與急管,感激異天真。」(詩據中華書局《杜詩鏡詮》排印本。)悲絲,悲哀的絃樂聲。急管,節奏急速的樂曲。促織鳴聲微細,哀音動人。詩人久客在外,思親的淚水早已流乾。成對的蟋蟀,又偏偏在床下鳴叫,使詩人似乎又看到妻子徹夜不成寐的情景。
白居易〈聞蟲〉詩云:「暗蟲唧唧夜綿綿,況是秋陰欲雨天。猶恐愁人暫得睡,聲聲移近臥牀前。」(據中華書局排印《白香山詩長慶集》本)漫漫寂寥的長夜又是秋陰欲雨天,蟋蟀卻叫個不停。還一聲聲移近白香山的臥牀前,非得使他連合上眼睡一下子都不行!詩題雖不明言蟋蟀,但〈豳風‧七月〉篇「十月蟋蟀,入我牀下。」故此「暗蟲」亦既蟋蟀
魏承班是前蜀的大官僚,他的詞大多是倚紅偎翠之作,格調低下。不過他在這闋〈訴哀情〉詞,著意於對環境氛圍的側面烘托,而將相思之苦寫得比較高雅。此詞上片云:「銀漢雲晴玉漏﹝玉製的計時器﹞長,蛩聲悄畫堂。筠﹝竹子的青皮﹞簟﹝竹席﹞冷,紅蠟淚飄香。」(據王國維輯《魏太尉詞》本)描述晴朗的夜晚,銀河橫亙天空,長夜漫漫。蟋蟀的鳴叫,使畫堂顯得靜悄悄。滿懷愁緒的人,就更加難以入睡。敦煌曲子詞〈菩薩蠻〉是一首思婦詞,上片云:「香銷羅幌堪魂斷,唯聞蟋蟀吟相伴。每歲送寒衣,到頭歸不歸?」羅帷中的香爐已燃盡,該是就寢的時候了。親人在遠方,只有蟋蟀淒苦的吟聲相拌,更覺得孤悲魂斷。年年寄送寒衣,卻一直歸信杳然,親人到底回不回來呢?
宋蕭德藻〈次韻傅惟肖〉詩云:「竹根蟋蟀太多事喚得秋來籬落間。」本來蟋蟀秋初生,得寒則鳴。」可是心情不佳的詩人聽來,卻十分聒耳。何況蛩聲又隨蕭瑟之秋而來,詩人就更加責怪蟋蟀「太多事」!宋遺民蔣捷﹝晚號竹山﹞〈聲聲慢〉詞裡,寫秋夜聽到的十種秋聲,結尾說:「知他訴愁到曉,碎噥噥、多少蛩聲!訴未了,把一半、分與雁聲。」當時元人到處駐軍,宋朝江山危在旦夕,愁苦滿懷、徹夜難眠的竹山,此刻偏偏遇上蟋蟀訴愁訴到天亮,還訴未了。只好把未訴完的愁苦,分給橫空的過雁。其實詞人是藉蟋蟀、大雁,把他的愁懷帶到南方,告訴他們宋已亡國,詩人亦隨之隱居太湖竹山
不過古人詠蟋蟀也常托物寓意唐張喬〈促織)詩云:「念爾無機自有情,迎寒辛苦弄梭聲。椒房金屋曾何織,偏向貧家壁下鳴。漢皇后所居宮殿,以椒和泥塗壁,取溫、香、多子之義,故名「椒房」。蟋蟀「豳州人謂之趣織,督促之言也。俚語曰趨織鳴,懶婦驚是也。」﹝語見吳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故蟋蟀又名「促織」,是詩以擬人的口吻問道:想到你這沒織布機的蟋蟀卻那麼多情迎著寒風辛苦地發出像機梭似的劄劄聲你富貴人家那兒不去卻偏偏跑到窮人的壁下催促快織、快織」。宋王令(聞促織〉詩云:「衰草風來響不知,破窗燈滅月藏輝。白頭老婦無機織,臥聽鄰兒懶擣衣。」這位白頭老婦的處境更悲慘!她窮得無機可織布,只好借著透過破窗的月光,躲在破屋裏,臥聽鄰家洗衣聲,任憑蟋蟀到處鳴叫。
宋洪咨夔有兩首詩雖然題名〈促織〉,並非詠物,而是拿促織」借題發揮,言織婦之艱辛及賦稅之繁苛。其一云:「一點光分草際螢繅車未了緯車鳴。催科知要先期辦,風露飢腸織到明。」緯車紡車繅車抽繭出絲用具有輪故謂之車。催科,指催租稅。為了早些將交官的租稅準備好,蟋蟀沐著風露,忍飢腸,趕織到天明。全詩明寫蟋蟀暗喻織婦。其二云:「水碧衫裙透骨鮮飄搖機杼夜涼邊隔林恐有人聞得報縣來拘土產錢」「水碧衫裙」言蟋蟀之態而暗指織婦形象。機杼紡織用具夜涼邊言蟋蟀夜間在機杼邊鳴叫。詩中竟要蟋蟀不要高唱「促織、促織」,因為深恐萬一樹林那邊有人聽到了,去縣府密告,縣官會派人來收租稅,諷刺的意味最為深刻
孤蛩夜語遊子夢
宋寧宗慶元二年﹝西元一一九六年﹞,張鎡和姜夔在張達可家會飲,聞屋壁間有蟋蟀聲,兩人相約同賦促織。張鎡的〈滿庭芳‧促織兒〉,寫景狀物,細筆描述,曲盡形容之妙。姜夔的〈齊天樂〉詞有寄託,不賦蟋蟀之形,而詠蟋蟀之聲。這兩首詞是文壇上詠歎蟋蟀的名篇,可惜都把蛩聲描述成「淒咽悲沉」﹝張鎡詞﹞或「哀音似訴」﹝姜夔詞﹞,還好張鎡提到「兒時曾記得,呼燈灌穴,斂步隨音。任滿身花影,獨自追尋。攜向華堂戲鬥,亭台小、籠巧妝金。」這段詞句倒勾起我兒時玩蟋蟀的快樂情景。
幾十年過去了,我早已離鄉背井做了異鄉客。有一天半夜,我矇矇中似乎又在家鄉和一群同學在玩「咬烏龍仔」,可是蟋蟀的叫聲是那麼清晰,一點也不像夢境。睜眼開燈仔細一看,原來臥房裡有一隻蟋蟀,孤零零的在牆角暗自鳴叫著。《詩經‧豳風‧七月》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不錯,那時候已經是秋意蕭瑟,到處葉落花黃、枯葉滿階,蟋蟀也千方百計想竄進車庫避寒,所以樓下偶而也有幾隻蟋蟀在鳴叫。可是我的臥室在樓上,牠們是怎麼上樓的?這種臥室裡「孤蛩夜語」的事,一連發生了好幾次。有一天晚上我終於發現,原來蟋蟀是沿著空調的管道爬上樓,再從通氣孔竄進臥室的。岳飛〈小重山〉詞云:「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岳武穆也有半夜被蟋蟀吵醒的經驗,他只好「起來獨自繞階行」了。
翁森〈四時讀書樂〉詩云:「昨夜庭前葉有聲,籬豆花開蟋蟀鳴。不覺商意滿林薄,蕭然萬籟涵虛清。」我常把躲在車庫牆腳的蟋蟀抓來,養在小酸酪罐裡,擺在書房。在萬籟蕭然的秋夜,一邊聽契斯特演奏牠的〈秋興〉,一邊朗讀唐詩宋詞。不但使我憶起兒時的歡樂,當然也覺得「讀書之樂樂陶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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