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世界雜誌》
346期(2012年6月)頁82 – 88。
348期(2012年8月)頁98 – 101。
《這是啥物蟲?》
蚊仔叮牛角Báng-á tìng gû-kak /何所之
前文提到本欄採用「臺羅」標音系統的數字版,用阿拉伯數字1-8,來表示河洛話的八音聲調。此標音系統的正式版,則在a、e、i、o、u字母上,加左、右撇、「^」、「-」、「│」等符號來表示河洛話的八音聲調。前文那一組聲調例字,其正式版標音如下:
東tong黨tóng棟tòng督tok
同tông黨tóng洞tōng毒to̍k。
教育部的網站和《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都用正式版。為了打字方便,本欄標音系統用數字版。不過引用資料時(尤其是《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有的字、詞),仍然用原有的正式版標音系統,以保留原貌,所以本欄是正式版和數字版互用。
夏蚊成雷
《浮生六記》是清代文學家沈復,所寫的一部回憶性質的自傳寫實作品。中學時代讀卷三〈閒情記趣〉,寫恬淡自適的生活情趣,文中說:「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藐小微物,必細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對我這個自小一年到頭,幾乎是天天和各種動物為伍的鄉下孩子,頗有「於我心有戚戚焉」之感。所以五十多年之後,沈三白的這段話我還能朗朗上口。
更令我贊歎、望塵莫及的是,對於我們所討厭的事物,沈復卻能領悟到「物外之趣」。從前鄉下的環境衛生不好,蚊蠅很多,尤其是夏天,晚飯之後在院子裏乘涼,等於是吃飽了去喂蚊子。可是沈復把「夏蚊成雷」當作「群鶴舞空」,還抬起頭來看在空中飛舞的鶴群,看得脖子因此都僵硬了。睡覺時若有蚊子竄進蚊帳,就用蚊香的煙來噴牠們,當做「青雲白鶴圖」來看,想像鶴在雲頭上高亢地鳴叫,自己高興得連聲贊好。
晝伏夜飛、咂人膚血
蚊子是雙翅目裏的昆蟲,發育中有卵、幼蟲、蛹及成蟲四個時期。幼蟲又稱為孑孓(圖一),通常生活在池沼、水溝或積水的器皿等處。孑孓常用尾端貼著水面,作倒垂式的漂浮,利用腹部近尾端的呼吸管,直接呼吸水面上的空氣。
雌蚊以血液為食物,但也吸取花蜜等高糖分液體,雄蚊則吸食植物的汁液。雌蚊的刺吸式口器,是由管狀的上唇和下咽頭, 以及針狀的一對大顎和一對小顎所組成。雌蚊用針狀的大、小顎來刺穿皮膚,由下咽頭將含有抗凝血劑的唾液注入傷口,以防止血液凝固,再用上唇吸取血液(圖二)。河洛話有人說「予蚊仔咬著hōo báng-á
kā-tio̍h」,也有人說「予蚊仔叮著hōo báng-á tìng-tio̍h」。「咬著」是因為用的是口器,「叮著」是因為用的是針狀的大、小顎。
「Báng」的漢字按怎寫「Báng」 ê Hàn-jī án-tsuánn siá?
華語的「蚊子」,早期的日文台語文獻(如1914的《臺灣俚諺集覽》、1931的《臺日大辭典》、1931的《臺日新辭書》)都用「蚊」,標「バン」音(上聲),且有相關的俗語和詞句。民間如1935年嘉義捷發書店印行的歌仔冊《戶蠅蚊仔大戰歌》,也多用「蚊」字,且讀為「bang2」。近二、三十年來流行用「蠓」字。此字「或許」符合實際發音,但是從古文的「蠓、蚊」釋義、台灣縣志鄉土史料、台灣民間文學和昆蟲學的觀點來看,華語「蚊子」台語用「蠓」字是不適宜的。
國語會用「蠓」不用「蚊」
有關「Báng」的漢字,國語推行委員會《臺灣閩南語按呢寫》281期(2007-11-08)作如下說明:
Báng早期民間多半用「蚊」字。「蚊」音 bûn,意義相當,但音不對,應該算訓用字。
近年流行用「蠓」字,首見於1982年之《普閩》詞典,吳守禮(1987)、陳修、楊青矗等辭典亦作「蠓」。
「蠓」字見《列子‧湯問》:「春夏之月有蠓蚋者,因雨而生,因陽而死。」,注:「謂蠛蠓,蚊蚋也。」。不過「蠓」音莫紅切(bông),是平聲,聲調不十分對當,雖然學界認為這個字是本字,但嚴格說只能算是同源字。
「蠓」字推行之後,民間紛紛採用,儼然是新的習用字,因此採用為「建議用字」,但傳統的「蚊」字仍列為異用字。
因此2001年國立編譯館主編(總編纂董忠司)的《台灣閩南語辭典》,無「蚊」字,有「蠓」(文讀音:bong2、bong5,白話音:bang2)。但是陳修在2000年修訂的新版《台灣話大詞典》中,指出「蠓」是「小飛蟲,其形似蚋,而喜亂飛,尤以下雨時群生而飛,見陽則死。此蠓非囓人吸血之蚊也。」
《列子》乃晉人張湛託名戰國的列子所撰的偽書,屬於子部道家,注文引自唐陸德明撰之《釋文》。名物考證,最好用經部或史部的書。而且《列子》「蠓蚋:因雨而生,因陽而死」之說,是反映當時人的想法,並不合現代昆蟲學。
古籍、縣誌鄉土史料之「蚊、蠓」
《爾雅.釋蟲》:「蠓,蠛蠓。注:小蟲,似蚋,而喜亂飛。」《爾雅義疏》曰:「蓋蠓飛而上下如舂主風,回旋如磑主雨,今俗語猶然也。」舂,擣粟也。磑,磨也。有些昆蟲,如「蒼蠅、青蠅」,《詩經》中有,但《爾雅》未收錄。《爾雅》本篇無「蚊」,但《爾雅孫氏注》說「蠓」「此蟲小於蚊」,這就更說明「蚊、蠓」非一物。漢許慎撰《說文解字》收有「蠓、蟁(蚊)」二字,分註曰:「蠓,蠛蠓也。蠛蠓,細蟲也。蟁,齧人飛蟲。」宋陸佃《埤雅》有「蠓、蚊」,但各自分則,註「蠓」曰:「蠓飛磑則天風,舂則天雨。」《埤雅》又註「蚊」曰:「蚊性惡煙,以艾熏之則潰。長啄如針,善螫。」宋羅願《爾雅翼》曰:「蚊者,惡水中孑孓所化,噆人肌膚,其聲如雷。」明張自烈《正字通》亦「蠓、蚊」分則,註「蚊」曰:「飛蟲,長喙如針,善螫人。冬蟄夏出,晝伏夜飛。」所註「蠓」,亦引「舂、磑」之說。據清方旭《蟲薈》:「蠓、蚊、蚋」是三種不同的昆蟲。
《彰化縣誌.蟲之屬》有「蚊、蚋、蠓」,蚊、蠓分註為:「蚊。長喙細身,晝亡夜出,能咂人血,惡烟。」、「蠓。小蟲似蚋,喜亂飛。一名醯雞。」《噶瑪蘭廳誌.蟲之屬》則「蚊、蠛蠓」分註。(按:噶瑪蘭廳是清代行政區劃,轄境相當今宜蘭縣地。)所以在台灣縣誌文獻中,「蚊」、「蠓」也是指兩種不同的昆蟲。
一位台語教授認為:「現代閩南語是沒有『蚊』這種動物名」,但是道光十四年修的《彰化縣誌.蟲之屬》,明列「蚊、蚋、蠓」三種動物名。咸豐2年《噶瑪蘭廳誌》刻本,也列有「蚊、蠛蠓」。日據時代的《基隆廳報》及地方戶口調查資料中,有「蚊仔坑庄」的地名。《基隆.淡水郡彙編》中,也有以「蚊子坑」為名的港灣、派出所和講習所。早期宜蘭縣也有「蚊仔坑」地名,據宜蘭縣壯圍鄉耆老座談會記錄:壯圍鄉的「蚊仔坑」應與當地陳姓家族有關,該家族原住台北縣貢寮蚊仔坑,後移墾至宜蘭壯圍,當地人便以其原居地地名「蚊仔坑」稱此陳姓聚落。《鳳山縣誌》的縣境南界圖中,有「蚊率」山名。1914年的《臺灣俚諺集覽》和1932年的《臺日大辭典》無「蠓」,用「蚊」,而且標的音,就是「báng」。此二書中所用臺灣俚諺「蚊仔釘牛角」和「蚊咬玍拋」中的「蚊báng」,難道不是動物名嗎?吳瀛濤(1975)《臺灣諺語》還用「蚊」字,而且胡鑫麟(1994)《實用台語小字典》有「蚊」,無「蠓」字。難道閩南語的「蚊」字,會變化、消失得這麼快嗎?
昆蟲學之「蠓、蚊」非一物
雙翅目昆蟲包括蚊、蠓、蚋、虻、蠅等。蚊、蠓、蚋屬於長角亞目,虻類屬於短角亞目,蠅類屬於環裂亞目。群舞是多數蠓類和蚊類交配的主要形式。但是蠓類的群舞形式為如舂如磑的橢圓形,雌蟲吸取人血的活動大多限於白晝,並以在室外取食為主。蚊子的群舞非如舂如磑,而且大多在黃昏之後,雌蟲才開始活動,深入人家「咂人膚血」。
蚋類成蟲體短粗,吸血蚋白天活動,主要刺吸哺乳動物和鳥類的血。虻類蟲體粗壯有如蠅類,牛虻雌蟲刺吸牛馬,亦傷人類。有些台語網站誤以「虻」為「báng」,而用「虻仔叮牛角」。
古漢語詞彙的繼承問題
不同的方言,可能各自繼承不同的古漢語詞彙。例如古漢語的「腳」和「跤」都是「脛」,語義相似。閩人繼承了「跤kha1」,其他很多方言都繼承「腳」。閩人雖然也用「腳」,但只出現在有限的詞彙中(如「腳數kioh-siàu」,指戲臺上演戲的角色。)一般指稱脛都用「跤」。或許閩南語人用「蠓」,其他方言用「蚊」,這情況和「跤、腳」之異,可能很像。
但是一如上述,《彰化縣誌.蟲之屬》有「蚊、蚋、蠓」,且蚊、蠓分註,《噶瑪蘭廳誌.蟲之屬》的「蚊、蠛蠓」也分註。可見台灣人是繼承了古漢語詞彙中的「蚊」和「蠓」,不是只有「蠓」,而且也一向視「蚊、蠓」為兩種蟲。
口語的細分問題
《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的「蠓báng」,依各地方言差異,列有詞目:「蠓báng、蠓仔báng-á、烏蝛仔蠓oo-bui-á-báng、烏蟦oo-bui、烏蝛仔oo-bui-á、烏蝛oo-bui、烏司蠓oo-sir-báng、烏司蠓仔oo-su-báng-á、躼跤蠓lò-kha-báng、草蠓tsháu-báng、花蠓hue-báng。」雖然台灣人說「báng」之時,可能不細分是「báng-á」、「tsháu-báng」、「hue-báng」、「oo-bui-á-báng」還是「lò-kha-báng」。但是當我們說「báng-á tìng lān-pha」時,我們都知道那「叮陰囊的báng-á」,是深入人家「咂人膚血」之「蚊」,不是活動大多限於白晝,並以在室外取食為主的「蠓」。
河洛話之「蠓」
其實河洛話所謂「蠓」,是指屬於雙翅目蠓科中的一些吸血種類。常見而重要的三類吸血蠓中,除庫蠓類晝夜吸血之外,細蠓類和蠛蠓類的吸血活動都限於白晝。此類昆蟲在台灣害最嚴重的有蠛蠓類的台灣鋏蠓Forcipomyia (Lasiohelea) taiwana
(Shiraki) (圖三)和庫蠓類的荒川庫蠓(Culicoides arakawae)。荒川庫蠓俗稱雞糠蚊,雖晝夜活動,但只嗜食雞血,傳播雞住血原蟲性白冠病。
台灣鋏蠓俗稱 「小黑蚊」、「黑微仔」,也就是教育部《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中的「烏蝛仔蠓oo-bui-á-báng、烏蟦oo-bui、烏蝛仔oo-bui-á或烏蝛oo-bui」。其雌蟲雖然也嗜吸人血,但是只在日間活動於室外。《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認為「烏蝛oo-bui」等河洛話俗稱,是華語「蚊子」的各地方言差異詞目之一,而將蠓科和蚊科的昆蟲混而為一。再者,「蝛」原指俗稱「潮蟲或鼠婦」的一種小型陸生甲殼動物,體型粗短,不似蚊、蠓。《爾雅.釋蟲》:「蟦,蠐螬。注:在糞土中。」蠐螬是金龜子的幼蟲,所以「蟦」的字義也不對。「黑」的河洛話是「烏」,「黑微仔」就是「烏微仔」,也讀「oo-bui-á」,小黑蟲也,因此用「烏微仔」為宜。
至於「躼跤蠓lò-kha-báng」,那是既不會叮人吸血,也不會損害農作物,更不會傳播疾病的大蚊(屬於大蚊科)(圖四),英文就俗稱為Daddy long legs(長腿爹爹)。「草蠓tsháu-báng」屬於搖蚊科(圖五),成蟲幾乎不取食,頂多攝取少量含有糖分的液體,更不用說叮人。「花蠓hue-báng」很可能是白紋伊蚊(Aedes albopictus),也稱做白線斑蚊或亞洲虎蚊,腿帶白色條紋,身軀有白色的斑點(圖六)。原自東南亞,已散佈於各地,是登革熱的病媒蚊。一位廈門的網友在他的「部落格」上,提到一種「最不起眼、最狠、最讓人生畏,閩南人稱之為『烏斯蚊』」的小蚊,《普閩》詞典的「蠓」則,也列有「烏西蠓」。所以「烏司蠓oo-sir-báng(三峽偏泉腔)」和「烏司蠓仔oo-su-báng-á(台北偏泉腔)」,可能也是指台灣鋏蠓。究竟如何,請這兩個地區的讀者來信指教。
圖四:台灣大蚊(台灣躼跤蚊Tâi-uân lò-kha-báng)。(林義祥先生提供)
圖五:綠色搖蚊(草蚊tsháu-báng)。(林義祥先生提供)
圖六:白紋伊蚊(花蚊hue-báng)。(林義祥先生提供)
用「蚊」符合漢字選用原則
根據教育部「臺灣閩南語漢字之選用原則」,有本字可用又不偏僻,當然要使用本字,不過也可依各字狀況考量選用訓讀字或俗字。依照教育部的說明,「訓讀字(訓用字)」就是「借用漢字的意義,而讀為閩南語音者」,如:「穿衫」(tshīng-sann,穿衣服)的「穿」、「無」(bô)、「瘦」(sán)、「戇」(gōng)、「挖」(óo/ué)、「會」(ē)等都是「訓讀字」,不是本字。
前述早期日文台語文獻,只用標「バン(上聲)」音之「蚊」。雖然「蚊」的文讀音是「bûn」,但是據吳守禮2000年的《國台對照活用辭典》,「蚊」的訓音和「蠓」的語音一致,例如:拌蚊的「蚊」 標音一如「báng」。《台文華文線頂辭典》中,「蚊、蠓」都讀「báng」。台灣民間文學舘《詞彙語意辭典》的「蚊」,也是讀「bang2」,「蠓」讀「mang2」。由此可見「蚊」即使不是「bang2」的本字,台語學家歷來已經慣用「bang2」的訓讀字「蚊」了。
教育部國語會〈台灣閩南語漢字之選用原則〉第2頁,二(二):「如以上通俗用字仍可能發生混淆時,則建議採用古漢字。」例字中就有「蠓」(báng,蚊子)。不過古籍如《說文解字》、《埤雅》,都是「蠓、蚊」分註,《爾雅孫氏注》也說「蠓」「此蟲小於蚊」,更說明「蚊、蠓」非一物,所以「蠓」不是「蚊」的古漢字。
華語的「人」,有人主張用「儂」。但是國語會認為:
「儂」不但有「人」的意思,也有「lâng」的發音,所以應該就是「lâng」的本字。既然知道「Tâi-uân-lâng」依照本字應該寫作「臺灣儂」,為什麼推薦用字公布的卻是「人」呢?主要因為「儂」不是現代華語的常用字,多數民眾看到「儂」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是「人」。
此華語「人」字的漢字選用原則,當可用於「báng」的選字問題上。如上所述,根據古文的「蠓、蚊」釋義、台灣縣志鄉土史料、台灣民間文學和昆蟲學的觀點,華語「蚊子」台語用「蠓」字,字義上不適宜,而且字音也不十分對當的。此外,一如「儂」字,「蠓」不但不是現代華語的常用字,多數民眾看到「蠓」,也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就是「蚊子」。
「Báng-thâng」的統稱問題
如果是用「蠓」字來作為「báng-thâng」的統稱,那麼雙翅目長角亞目(蚊、蠓、蚋類)昆蟲的24科科名之中,用「蚊」字的有18科,用「蠓」字的有4科,用「蚋」字的有2科。所以用這多數民眾看得懂的「蚊」,來作為「báng-thâng」的統稱,遠比「蠓」有代表性。
「蚊」既然是「báng」的訓讀字,所以我想「蚊」雖然不是「báng」的本字,依照教育部的漢字選用原則,用來作華語「蚊子」的推薦用字,是很適合的。「蠓」字就只用在蠓科(如烏微仔蠓)和蛾蠓科等其他近緣的三科。「蚊、蠓」非一物,有必要用此二字來分別bang2所含蓋的兩類昆蟲。
所以《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中「蠓」字,所列的各地方言差異詞目,可依昆蟲學慣例俢訂如下:
蚊科:蚊báng、蚊仔báng-á、花蚊hue-báng。
蠓科:烏微仔蠓oo-bui-á-báng、烏微oo-bui、烏微仔oo-bui-á、
烏司蠓oo-sir-báng、烏司蠓仔oo-su-báng-á。
大蚊科:躼跤蚊lò-kha-báng。
搖蚊科,草蚊tsháu-báng。
其中只有「蚊báng、蚊仔báng-á、花蚊hue-báng」才會「叮人的陰囊tìng lâng ê lān-pha」。再者,我們只有晚上才在室內掛「蚊罩」,有誰會白天在室外掛「蠓罩」,來防烏微仔蠓呢?
「孑孓」的河洛話
《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的「蛆」,讀「tshi/tshu」,釋義:「昆蟲名。蚊、蠅的幼蟲。身體柔軟,色白而長,多生活於不潔淨的地方。例:水蛆tsuí-tshi(孑孓)。」但是「蛆」不是蚊子的幼蟲,是蠅的幼蟲,河洛話是「屎礐仔蟲sái-ha̍k-á-thâng」,《本草》也早就說:「蛆,蠅之子也。凡物敗臭則生之。」至於蚊子的幼蟲「孑孓」,此辭典作「水蛆tsuí-tshi」。
唐段成式 《酉陽雜俎.蟲篇》:「水蛆,南中水磎澗中多此蟲,長寸餘,色黑,夏深變為虻,螫人甚毒。」所以「水蛆」是虻類的幼蟲。不過清厲荃《事物異名錄.昆蟲》,認為「水蛆」就是孑孓。清屠紳在他的文言長篇小說《蟫史》中,也說:「水蛆俗呼蚩蟲,生積水中,屈伸反覆於水,長二、三分,大如鍼,夏月浮水面,化為蚊。」本欄也就用「水蛆tsuí-tshi」為蚊子的幼蟲「孑孓」。
和「蚊」有關的俚諺和謎語
俚諺可分為三種:成語、歇後語和俗諺sio̍k-gān(俗語sio̍k-gí/sio̍k-gú)。歇後語的河洛話是:抾話尾khioh-uē–bué、孽譎仔話gia̍t-khiat-á-uē、孽仔話gia̍t-á-uē或激骨仔話kik-kut-á-uē(俏皮話)。台灣俚諺至少有七千條,本欄無法盡數收集所有和昆蟲有關的俚諺,請讀者隨時來函提供本欄遺珠。有些俚諺含有蠅、蚊二蟲,本文只提供和蚊子有關的俚諺,蠅、蚊兼具的部分,容後討論蒼蠅時,才一併介紹。
歇後語(抾話尾khioh-uē–bué,孽譎仔話gia̍t-khiat-á-uē)
蚊仔叮脬báng-á
tìng lān-pha →歹打pháinn phah。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目前坊間台諺書籍汗牛充棟,網路上也有不少台諺網站,所用的「陰囊」河洛話有「卵葩、膦葩、卵脬、男胞、卵胞、闌脬、臠脬、卵泡、男泡---LP」等等,不勝枚舉。胡鑫麟《實用台語小字典》用「脬」,《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也用「脬lān-pha」,先父在遺作《有心適的台灣河佬話五百句》中用「玍脬」。玍lan7,同,《字彙》:音吝,閩人謂陰也。脬pha,膀胱也。至於「睪丸」的河洛話,《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用「核lān-hu̍t」。
蚊仔叮牛角báng-á tìng gû-kak→無彩工bô-tshái-kang。
白費工夫。
蚊仔入牛角báng-á ji̍p gû-kak→穩觸觸ún-tak-tak。
十拿九穩。
乞食提(攑)蚊捽(摔)仔khit-tsia̍h the̍h/gia̍h báng-sut-á→假仙ké-sian。
假裝、裝蒜。也指無能之輩,假裝賢能。乞食,乞丐也。蚊捽(摔)是用來驅除蚊子的用具,狀似拂塵。
屎礐仔蟲死了了sái-ha̍k-á-thâng sí-liáu-liáu→變無蚊piàn/pìnn
bô-báng。
在糞池裡寄生的孑孓都死光了,沒有辦法變成蚊子,因而說是「變無蚊」(已經耍不出什麼花樣了,引申為「無計可謀」)。不過此則不合昆蟲學常識,「屎礐仔蟲」是蛆,不是孑孓,不會變成蚊子。變啥物蚊(pìnn siánn-mih báng)?華語是「搞什麼鬼?」
啞口予蚊叮é-káu hōo báng tìng→無話講bô
uē kóng。
鱷魚蚊仔香(薰)kho̍k-hî/kho̍k-hû
(又唸作go̍k-hî/go̍k-hû)
báng-á-hiunn/hun→閣較濟來嘛無夠看(死)koh-khah tsē lâi mah
bô-kàu-khuànn/sí。
以前的「鱷魚牌」蚊香威力很強大,再多的蚊子來也都會被燻死,因而說是「閣較濟來嘛無夠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意。
尼姑予蚊仔叮nî-koo/lî-koo hōo
báng-á tìng→用歕pûn的。
出家人不能殺生,只好用吹的,來趕蚊子。
船仔蚊罩tsûn-á
báng-tà→無門bô-mn̂g。
門mn̂g、毛mn̂g同音,暗喻無毛。
圖七:雌蚊吸血時,先用刺鞘穿透皮膚,再用尖細且長的口吻吸食血液。(林義祥先生提供)
圖八:蚊仔香(薰)báng-á-hiunn/hun。 (取自Wikipedia
網站)
諺語(俗諺sio̍k-gān,俗語sio̍k-gí/sio̍k-gú)
屎礐仔蚊sái-ha̍k-á-báng,無嫌好歹尻川bô-hiâm hó-pháinn kha-tshng。
無論好壞,照單全收。尻川,屁股也。糞池裡的蚊子,誰的屁股都咬。
蚊仔跤踢著báng-á-kha that-tio̍h。
喻小事情,無傷大雅。
蚊仔跤踏著báng-á-kha ta̍h-tio̍h。
蚊仔跤踏著báng-á-kha ta̍h-tio̍h。
小事一樁。
蚊仔咬佛báng-á kā-Hu̍t/Pu̍t。
蚊仔咬佛báng-á kā-Hu̍t/Pu̍t。
喻無關痛癢,或喻做無用功。
戇蚊叮神明gōng-báng
ting sîn-bîng。
譏人盲目莽動,力量使錯對象。
蚊蟲也過一世人báng-thâng iā/ā-kuè/kè
tsi̍t-sì-lâng。
一世人,一輩子。人生短暫,賤如蚊蟲也要忍耐過一生。艱苦人的自嘲。
戇蚊數想佛公血gōng-báng siàu-siūnn Hu̍t/Pu̍t-kong-hueh/huih。
數想(賬想)siàu-siūnn,妄想。
騙契兄phiàn khè-hiann/khuè-hiann,去林投跤飼蚊khì nâ-tâu-kha tshī-báng。
契兄,情夫。
蚊仔報牙báng-á pò-gê
黃昏時蚊子成群哼哼叫。
恬恬較無蚊tiām-tiām khah bô-báng。
恬恬(亦作惦惦),不說話,不敢吭聲。較,較為、比較。無蚊,看不到蚊子,指沒有事端。規勸世人要安分守己。
譀甲袂穿得蚊罩hàm kah bē/buē tshīng-tit
báng-tà。
譀hàm,《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有三義,取其二:誇張不實,如「譀古hàm-kóo」,指荒誕不實際的故事。浮腫的, 如「面仔譀譀bīn-á
hàm-hàm」,臉腫腫的。此則二義雙關,誇張過度,有如人浮腫得連蚊帳都穿不下。
以下兩則取自《林茂賢網站》http://web.pu.edu.tw/~folktw/mhlin.htm,原文無標音。
民壯城蚊Bîn-tsòng-siânn báng,崁仔腳尿桶Khàm-á-kha jiō-tháng/liō-tháng。
民壯城原名「民壯圍」,今宜蘭縣壯圍鄉。昔日因靠海,地濕草繁,因此蚊子特別多。崁仔腳在宜蘭市負廓里附近,以前菜園多,因施肥之需,到處有尿桶。
鹿港風Lo̍k-káng hong,彰化虻Tsiang-huà/Tsiong-huà bêng。
此「虻」或係「蚊」之誤。鹿港風很大,彰化蚊子很多。
謎語(謎猜bī-tshai/bî-tshai)
謎語的題目叫做「謎面bī-bīn」,謎猜的答案叫做「謎底bī-té/tué」,「讓你猜」的河洛話是「予你臆hōo
lí ioh」。
予蚊仔咬 hōo báng-á kā(臆台灣地名ioh
Tâi-uân tē-miâ/tuē-miâ)-艋舺Báng-kah。
躼跤秀才逐暗你攏來lò-kha-siù tsâi ta̍k-àm lí lóng lâi,若予我五个兄弟掠著nā hōo guá gōo-ê hiann-tī
lia̍h-tio̍h,你著知lí tio̍h tsai。(臆一種動物ioh
tsi̍t-tsióng tōng-bu̍t)
- 蚊仔。(附註:植物,讀si̍t-bu̍t,不是ti̍t-bu̍t。)
有跤無手ū kha bô tshiú,有衫無鈕ū sann bô liú,出門串啉紅燒酒tshut-mn̂g tshuàn lim âng-sio-tsiú。(臆一種動物)
-蚊仔。串,每次、經常、往往、總是。啉,喝、飲。
山裡一陣鴨 suann-lāi tsi̍t tīn ah,趕轉來刣無肉 kuánn tńg-lâi thâi bô bah。(臆一種動物)
-烏微仔蠓oo-bui-á-báng。刣,宰殺。
下面這一則要用文讀音讀:
日出散四方 ji̍t-tshut sàn sù-hong,
文武百官無阮法bûn bú pik kuan bû gún huat,
只怕孔明用火攻tsí phàn Khóng-bîng iōng hónn kong。
(臆一種動物)
-
蚊仔。
囝仔哭嚶嚶gín-á khàu inn inn,
專專必見佇眠床邊tsuan-tsuan pit-kiàn tī
bîn-tshn̂g/mn̂g-tshn̂g pinn,
紅露酒若欲斟甲淀âng-lōo-tsiú nā beh thîn kah
tīnn,
五爪下山你著無身屍ngóo-jiáu hā-san lí tio̍h bô
sin-si。
(臆一種動物)
-
蚊仔。淀(亦作滇),充滿、填滿。
躼跤少爺欲來恬恬來lò-kha-siàu-iâ beh lâi tiām-tiām lâi,
歕簫拍曲才欲來pûn siau phah khik tsiah beh
lâi。
予我五哥便知知hōo guá gōo ko piān ti ti,
予你碎骨佮分屍 hōo
lí chhùi kut kah hun si。
(臆一種動作ioh
tsi̍t-tsióng tōng-tsok)
- 拍(亦作扑)蚊仔phah báng-á。恬恬,安靜無聲。
和「蚊」有關的詩詞和歌謠
情歌tsîng-kua
一陣雨來一陣風tsi̍t-tsūn hōo lâi tsi̍t-tsūn hong,
看好衰鬼怕老公khuànn hó sue-kuí phà/phànn lāu-kong,
肚裏心事毋敢講tóo-lí sim-sū m̄ kánn kóng,
蚊仔咬著毋敢動báng-á kā-tio̍h m̄ kánn tāng/tōng。
順口溜(盤喙錦puânn-tshuì-gím/puânn-tshuì-kím)
大頭仔大累累tuā-thâu-á tuā-luí-luí,
蚊仔叮鵁鴒鳥báng-á tìng ka-līng-tsiáu,
鵁鴒鳥搏搏跳ka-līng-tsiáu phok-phok-thiàu,
大頭仔死翹翹。tuā-thâu-á sí-khiàu-khiàu。
鵁鴒,八哥,鳥類,能模仿人聲及其他鳥類的聲音。
台灣古典漢詩Tâi-uân kóo-tián hàn-si
臺南府安平縣,光緒十六年(1890年)進士,許南英
(Hu2, Lam5- ing1或 Khoo2, Lam5-ing1)(1855年-1917年)先生有一首〈蚊子〉詩,承蒙許澤耀老師提供河洛話讀音和協助語譯(如下)。讀者也可上詩詞吟唱專家洪澤南老師的《台灣古典漢詩》吟讀網站http://cls.hs.yzu.edu.tw/TWCCP/TWCCP_Content.aspx?ID=379
欣賞此詩的吟誦。
〈蚊子bun5 - tsu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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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流蘇,帳幕、旌旗邊緣下垂的穗狀紡織品裝飾。
河洛話譯文:
蚊罩的流蘇báng-tà ē liû-su,
拄拄仔佮掛佇鉤仔tú-tú-á kah kuà
kau-á,
用枕頭來包頭殼iōng tsím-thâu
lâi pau thâu-khak,
才袂予蚊仔吵tsiah bē hōo báng-á tshá。
親像蚊仔吵袂停的查某人
tshin-tshiūnn/tshan-tshiūnn báng-á tshá bē thing
ē tsa-bóo-lâng,
世間毋知有偌濟?sè-kan m̄ tsai ū guā-tsē/guā-tsuē?
只好親像按呢起來tsí-hó tshin-tshiūnn/tshan-tshiūnn án-ne/án-ni khí-lâi,
給伊拍乎死kā I phah hōo s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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