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世界》394期
(2016年6月)
頁48-52。
《這是啥物蟲》
田蛜結堆,著穿棕簑Tshân-inn
kiat-tui,tio̍h
tshīng tsang-sui
!何所之
農諺大多數與預占天候晴雨有關,是由先民幾百年的經驗累積下來的民間知識,故現今能應用的仍然不少。「田蛜
tshân-enn/ltshân-inn 結堆,著穿棕簑」是指蜻蜓群飛(結堆),乃雨兆,所以要穿棕簑。不過牠們不是因為快要下雨而「結堆」,而是自然界中昆蟲對於大氣的濕度變化甚敏感,蜻蜓群集則為了捕食雨前群飛的小飛蟲。只是蜻蜓大,容易引人注目,而「出了風頭」罷了。美國肯塔基州有句農諺:「蚊蚋群飛,是下雨和變熱的前兆」,亦屬類似的「昆蟲氣象預報」。
農村兒童雖然不會「觀蜻蜓、預占晴雨。」但是在他們的生活裡,「田蛜
tshân-enn/ltshân-inn
」是兒童「狩獵」遊樂活動中,不可或缺的獵物。我們常常三五成群到屋前院後,一邊唱著「多咧咪
﹝(西洋音譜)﹞,拈田蛜
liam-tshân-enn/liam-tshân-inn
(捉蜻蜓)!」一邊尋找、捉捕蜻蜓。
蜻蜓的古稱
蜻蜓屬於Odonata目,中文譯名則因學者在不同考量下,用字有別。蔡邦華(1956《昆蟲分類學》上冊)和張書忱(1986《昆蟲分類學》)用「蜻蜓目」,貢穀紳(2001《昆蟲學》中冊)用「蜻蛉目」,趙修復早期如1953
及1954發表在《昆蟲學報》的〈棍腹蜻蜓科〉論文則用「蜻蛉目」,但後來改用「蜻蜓目」(1999鄭樂怡、歸鴻主編《昆虫分類》上冊第8章)。
《爾雅》:「虰蛵,負勞。」釋曰:「即蜻蛉,六足四翼蟲也。一名虰蛵,一名負勞,江東呼狐梨。《方言》云:『蜻蛉謂之蝍蛉
,淮南人又呼䗧
(音康伊)。』《字林》云:『一名桑根。』陶注《本草》云:『一名蜻蜓是也。』」此處的「釋曰」是指北宋邢昺的《爾雅疏》,所引《方言》乃漢揚雄之作,而「陶注《本草》」指的是晉南朝陶弘景的《本草經集注》。《方言》著成時間早於《本草經集注》,清方旭《蟲薈》釋「蜻蛉」也說:「此即俗所謂蜻蜓也。」所以就用字言,Odonata譯為「蜻蛉目」比較適合。又除了「蜻蛉、蜻蜓、虰蛵、負勞、狐梨、蝍蛉、䗧
、桑根」之外,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卷40也列有「蜻虰、蜻蝏、蟌、諸乘、紗羊」等名稱稱呼此類昆蟲。
蜻蛉日本古稱「アキヅ」,漢字「秋津」。但是因為各地方言有異和日語漢字音寫法有自由性和多様性,以致所採用的漢字不同,而有「婀枳豆、婀岐豆、安吉豆、阿耆豆、阿岐豆、阿支豆」等讀音略同而寫法有別的名稱(詳見畔田翠山源伴存撰、正宗敦夫編校訂《古名録》,日本古典全集刊行会,1937)「蟲部」卷48
,頁1657-1659。)
蜻蜓、豆娘之別
其實蜻蛉目昆蟲包括蜻蜓和豆娘兩大類,一生經過卵、稚蟲和成蟲三階段。成蟲陸生,稚蟲在水中生活通稱水蠆,捕食性尤勝於成蟲,喜食蜉蝣及蚊類的幼蟲,大的水蠆甚至於捕食蝌蚪及小魚。豆娘類的稚蟲細長,以三條尾鰓呼吸,生活期間一般約年許。蜻蜓類的稚蟲粗短,以直腸鰓呼吸,生活期間約兩年,有些長達五年。成熟的稚蟲爬出水面之後,附著在附近石頭或植物上脫皮羽化。成蟲有大形複眼一對,頭大呈半球形〈蜻蜓〉或啞鈴形(豆娘),能活動自如,故有360度視野。「豆娘」是通稱,學術上則用「蟌」。
蜻蜓和豆娘的成蟲極易分辨,蜻蜓體形較粗大,靜止時四翅展開平放兩側(圖一)。豆娘體形較瘦細,靜止時通常四翅豎立於身體背面(圖二)。蜻蜓飛行輕快,其速度可達每小時100公里,所以都捕食行動或飛行的昆蟲。豆娘不善飛,只能捕捉停息不動的獵物。我們都是在水池或小溪附近捉蜻蜓時,才看得到體形苗條的豆娘。
圖二:白痣珈蟌,雄蟲。(林義祥先生提供)
「秤仔tshìn-á」是
啥物蟲?
「桿秤」(圖三)是早期市場交易中最通用的秤重器具。臺灣民間對它的稱呼,則依可秤重量而有不同:最大型的桿秤叫做「量仔
niū-á」,用來秤籠裝香蕉等重物,一般需要兩個人,用棍子穿過秤紐tshìn-
liú
(支點,亦即秤桿上用以往上提起的部分,多以繩索或皮條製成。
)
,
一人扛起一頭,另外一人看秤花;中型的是「秤仔tshìn-á」,一手就可以提起秤紐獨自操作,是市場用來秤菜或肉的;「戥仔tíng-á」是專門用來秤量金銀、中藥材的小桿秤。「秤仔」和「量仔」通常使用秤勾吊掛秤物,但是「戥仔」則通常附有秤盤。(以上資料取自國立科學工藝博物館電子報
第1030130期
2014-02-06,內容與教育部《台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有出入。)
豆娘雙翅收合時,細長的體形,看來如同「秤仔tshìn-á」,所以臺灣閩南語(臺閩語)稱「豆娘」為「秤仔tshìn-á」。
圖三:「桿秤」,小為秤仔、大為量仔。(
溫蘭英女士提供)
蟲名「豆娘」,有人認為是採用日本學者的譯名、或所創的漢字名詞。其實此蟲名早見於中國古籍(明黃一正《事物紺珠》、清咸豐二年《噶瑪蘭廳志.卷六介之屬》及《芥子園畫傳》),日人採用之後 (圖 四),經早期中國留日昆蟲學者傳回中國。在日本,此蟲因體細有如燈心,故俗稱「トウシントンボ」(即燈心蜻蛉);蘭山小野口授《重訂本草綱目啓蒙》(1847年岸和田邸學藏版),提及有一種身甚瘠小長約一寸綠色,夏秋間在草菜上飛的小蜻蛉,此種「豆娘」,各地有不同俗名,江州地區稱之為「イトトンボ」(筆者注:漢字「糸蜻蛉」)。
圖
四:紀正民《蝶蜻譜》的「豆娘」注明出自《笠翁畫傳》(筆者注:亦作《芥子園畫傳》,清朝康熙年間著名的畫譜。)(取自日本國會圖書館網站)
蜻蜓的台灣閩南語漢字
「
蜻蜓」的台閩語是
「tshân-enn/tshân-inn」,據教育部《台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所用漢字是「田嬰」,且因各地方言差異而有「tshân-enn/tshân-inn/
tshân-ni/tshân-ne/tshân-ne/tân-mi」等腔調。
「田嬰」早已見於台灣總督府編的《台灣俚諺集覽》,台灣民間文學館《詞彙語意辭典》亦從之。但是「田嬰」是中國戰國時期齊國人,號靖郭君,是田文(號孟嘗君)之父,與「蜻蜓」的命名應無關係。《台日大辭典》、胡鑫麟《分類台語小辭典》和吳瀛濤《台灣諺語》,採「蜻蜓」為訓用字詞而讀「tshân-enn/tshân-inn」。(筆者注:「訓用字」是借用中文漢字之意義,而讀為閩南語音者。「蜻蜓」文讀音tshing-têng。)
陳修《台灣話大詞典》採「蜻蜓」,音讀「蜻蜓chheng-têng俗稱田嬰chhân-en
[in]」。
吳守禮《綜合台灣閩南語基本字典初稿》用字如下(標音系統無法抄錄):
頁441蛉:蜻蛉(音似
chhân-ni)。異文:
田蠳(音似
chhân-in)
頁1394蜻:蜻蠳(音似
chhân-in)。蜻蜓(音似
chhân-en)(漳)
頁1531蜓:蜻蜓(音似
chhân-en)(田蛉)(廈)。
異文:
田蠳。
吳老用「蜻蛉、蜻蜓、蜻蠳、田蠳、田蛉」五訓用字詞,但《字彙補》:「蠳,音嬰,龜名。」
《恆春縣志》於蟲之屬的蜻蜓條下(頁24):「俗名『田蠮』。」「蠮」見「蠮螉」。《爾雅.釋蟲》曰:「蜾蠃,蒲盧。」郭璞注:「即細腰蜂也,俗呼為蠮螉。」故不宜用「田蠮」。牧茂市郎林學周(1915)〈昆蟲の台灣名に關すろ調查〉採用「蜻蛉、田英」。「蜻蛉」為訓用字,「田英」不如「田嬰」。
王先生認為「蜻蜓」應為「田蛉」。理據如下﹕
應為「田蛉」【tsān-ne
, ㄘㄢ–ㄋㄝ 或
tsān-ni
, ㄘㄢ–ㄋㄧ】而非「田嬰」
華語曰:「蜻蜓」,台語曰:【tsān-ne,ㄘㄢ–ㄋㄝ(漳州音)或
tsān-ni,ㄘㄢ–ㄋㄧ(泉州音)】,台語漢字應寫做「田蛉」。
見《揚子方言》:「蜻蛉,謂之蝍蛉」,《埤雅》:「蝍蛉飲露,六足四翼,其翅輕薄如蟬,盡取蚊蟲食之,遇雨即多好集水上款飛,一名蜻蛉。」參見《康熙字典》對「蜻蜓」引述《爾雅.釋蟲》註:「或曰即蜻蛉」,「蜻蛉」在華南地區和台員(台灣)多見於田野,故稱為「田蛉」。
「蛉」上古音發陰平調,文讀音為【lie,ㄌㄧㄝㄥ】,漳州口語音為【ne,ㄋㄝ】、泉州口語音為【ni,ㄋㄧ】。同例如「拎」文讀音為【liêŋ,ㄌㄧㄝㄥˊ】,漳州口語音為【nê,ㄋㄝˊ】、泉州口語音為【nî,ㄋㄧˊ】,台語曰「拎衫」【nē-sañ,ㄋㄝ–
ㄙㄥㄚ或 nī-sañ,ㄋㄧ–
ㄙㄥㄚ】就是「晾衣服」。
所討論內容,非我這門外漢所能理解。但依拙見,「蟬」字與蜻蜓無關,《字彙補》:「蠳,音嬰,龜名。」故用「蟬蠳」恐亦不宜。
以目前可得資訊,拙見以為如果「田蛉」的讀音,能符合上述教育部《台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所列各地方言差異,那麼「田蛉」做為「蜻蜓」臺閩語的漢字,是比「田嬰」適宜。不過《方言‧第十一》云:「蜻蛉謂之蝍蛉,淮南人又呼䗧
(音康伊)。」可能「䗧
」後來轉音成「tshân-inn、tshân-ni、tshân-ne、
tshân-enn」。如果是的話,「䗧
」就是「蜻蜓」的臺閩語漢字本字。筆者是語言學門外漢,此語音變遷問題,需就教於研究臺灣閩南語的專家學者們。不過教育部《台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的「拈田嬰」條,列「拈田
」為異用字
(唯同辭典之「田嬰」條,未列「田
」為異用字。)可見臺灣閩南語的專家學者們認為「嬰、
」同音,那麼即使不用「䗧
」,
用「
」也比用「嬰」更適宜。「
」是「蛜」的異體字,因此本文採用「田蛜」為「蜻蜓」臺閩語的漢字。
更正聲明
前文〈木虱食客〉(「農世」2015年5月),經木虱專家楊曼妙教授指出圖2-b之說明有誤。今特更正如下﹕
圖2-b:
蟲癭內經常可發現寄生蜂的蛹
。(林義祥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