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13日 星期四

義工日記三則

義工日記三則         何所之(2002)

三百多磅的O’Brien先生是愛爾蘭裔,因腸出血不止而住進醫院,我和護士要為他清洗身體。由於心情不好,他躺在床上懶得動,我們實在無法在床上推他翻身,給他清大便、換床單。我只好哄他說,洗完澡我會唱歌給他聽。他這才肯自動左右翻身,讓我們為他清洗。一個人一旦生病,有時就像個小孩一樣。
把髒衣服和床單收拾好,我回到O’Brien先生的病房。只見他雙目直視天花板,似乎為了下午要作大腸鏡檢查,看看是否罹患腸癌,而感到焦慮不安。我輕輕地叩門,他轉過頭來微笑地看著我,我說: I am back to sing a song for you.(我回來唱歌給你聽。)」他示意要我進出。我站在床沿,輕聲地為他唱愛爾蘭民謠 Danny Boy〉。唱完後,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淚流滿面地說: You made my day!﹝你帶給我快樂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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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ster 太太是膀胱癌患者,她要護士再給她打止痛藥。可是離施藥時間還有兩小時,必須主治醫師許可,護士才能提前給她注射。在等醫師回電話的時候,Foster 太太請護士找一位牧師來為她禱告。因為醫院沒有駐院牧師,護士只好請總機打電話到附近的教堂去找。等了半天,醫師一直沒回電話,牧師也沒找到。眼看她痛不欲生,我靈機一動,建議她和我一起唸《馬太福音》裡的〈主禱文〉。於是她雙手握著我的手掌,開始和我唸:「Our Father who art in heaven, Hallowed be Thy name.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我們一起唸了兩、三遍之後,Foster 太太就開始自己禱告。可能是原先注射的止痛藥開始生效,再加上禱告後,不再那麼緊張,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兩天後我回醫院,在病患單上一看到Foster 太太的名字,就到病房去看她。她滿面笑容地和我打招呼,告訴我說她午後可以出院了。午飯後,她的丈夫來接她回家,我推著輪椅送她出院。我們在門廊等待她的丈夫開車過來的時候,Foster 太太問我是屬於哪個教會,我告訴她我是佛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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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歲的Burton 太太是肺癌末期病患,我一到醫院,護士就要我去陪她。她躺在病床上一直喊著:「 Help me! Help me!﹝救救我!救救我!﹞」 我走到床沿,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問她:「May I help you?﹝我可以幫妳嗎?﹞」 可能是癌細胞已經蔓延到腦部,她語無倫次地一下子要我去找醫生、叫護士,一下子又說她的女兒在外面,要我讓她進來,然後不停地嚷著:「 The Lord is taking me home﹝主耶穌現在要帶我回家﹞」。我對她說我們來唱聖歌。於是我唱 Jesus Loves Me〉,她也用那微弱的聲音和我一起唱。 我們接著唱 In the Sweet By and By What a Friend We Have in Jesus〉,並且陪她唸〈主禱文〉。唸完之後,我正要走開去照料其他病患時,她卻哀聲央求我不要離開,我只好坐在床頭陪她唱聖歌。我把會唱的聖歌都唱完後,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哄她睡覺。她閉上眼睛,聽我在旁邊哼唱著 Johannes Brahms 的〈搖籃曲〉。不久後便沉沉睡去,我這才悄悄地退出病房,到一樓去替護士拿藥。
兩天我回醫院時,護士告訴我說Burton 太太今天很安靜。我覺得苗頭不對,於是去病房看她。果然,她不再叫喊了,也不要求我留下來陪她,只是自言自語地說:「我要回家!」我問她我是誰?她低聲回答道:「你是安迪。」可憐的Burton 太太,已被病魔弄得神智不清,不再認得我了!護士替她更換點滴之後,撫著她的頭說:「Burton 太太,不要掛念,只要妳覺得時候到了,就讓主耶穌帶你走!」
下午,救護車來接Burton 太太去安寧病院,護士和我各走一邊,幫救護人員推擔架床。臨上電梯時,護士吻她的前額,我握著她的手,向她告別,而她已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了!

2011年10月12日 星期三

蓮花緣

世界周刊 2002.3.24
蓮花緣    圖文/胡不歸
我童年住的鄉下和鄰近的村落,有神農宮、媽祖廟、保生大帝廟、上帝公廟、普庵佛祖壇和土地公廟等,供奉不少民間神祇,所以每年有很多迎神賽會。每次「拜拜」除了打牙祭和看「迎神明」熱鬧之外,我更喜歡趕去「廟寺」前的廣場看「謝神」的布袋戲。記得有一回演的戲碼裡的一位劍客,不幸「劍光」抵擋不住「掌心雷」,受了致命傷奄奄一息,經他的師父給他「蓮花化身」而復活。那是我首次聽到蓮花」這個名詞,幼年的我懵懵然,只覺得此花神通廣大,居然能起死回生!
小時我和弟妹們常跟母親到三舅的農園採水果,每次都會經過三舅的花池,後來才知道原來水池裡那些葉子比我的臉大、花長的比我還高的就是「水蓮花」。有一天發現廳堂供的觀世音菩薩就站在蓮花上,使我對「水蓮花」更加好奇。可惜我上初中時,三舅的花池就被填平,改為水稻田了。
上中學讀了宋朝周敦頤的「愛蓮說」,才知道這「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花之君子」,是歷來騷人墨客賦詩入畫的題材。上音樂課學會韋瀚章作詞、黃自作曲的「採蓮謠」之後,每次唱到「白花豔,紅花嬌,撲面清香暑氣消。」時,就覺得「心涼,脾土開」。在台中上大學的那四年,一直想利用暑假回南部時,去嘉義的白河看蓮花,也體會一下「採得蓮花樂陶陶」的情趣,可是都沒去成。上了幾次台北,卻都因為季節不對,在植物園見到的是「紅衣落盡渚蓮愁」﹝唐‧趙嘏《長安秋望》﹞,有時甚至於只「留得枯荷聽雨聲」﹝唐‧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
就這樣帶著兒時記憶裡三舅花池的「水蓮花」出國,盼望著來日學成還鄉時,能坐在植物園的蓮花池畔,好好体會一下唐朝孟浩然《夏日南亭懷辛大》詩所云「荷風送香氣」的情趣。沒想到我這個「留學生」到現在還「留」在異邦,且到處流浪,十幾年前終於「流」到大華府區來。這些年來不敢奢望能在他鄉「遇故知」,所以當一位洋同事告訴我,附近的肯尼爾斯水生植物園 (Kenilworth Aquatic Gardens)蓮花池時,我真是喜出望外,那個週末就趕去看個究竟。
肯尼爾斯水生植物園位於華府的東北區。從五十號公路或 New York Avenue Baltimore-Washington Parkway Kenilworth Avenue 南下,隨即靠右沿慢車道,順著植物園的指標前進。右轉入 Douglas Street,再右轉入 Anacostia Avenue植物園就在左邊。
這個面積十二英畝的水生植物園,有四十多個池塘,種了各色各樣的睡(water lily)和蓮花(lotus)。除了幾株北美唯一原產的淡黃色蓮花之外,這些蓮花大多來自中國和印度。據說 1951年有人在中國東北的一個乾涸的古老湖床,找到了五百多年前的蓮花子。這些古董」蓮花子,經由植物學家 Horace Wester 的細心處理而萌芽,後來栽培於肯尼爾斯水生植物園遊客接待中心後面的水池裡,每年再將繁殖出來的藕苗種在外面的三個小池塘裡。
這裡的睡蓮六、七月開花,蓮花則從七月開到八月下旬,所以七月是觀賞睡蓮和蓮花的好季節。我胸前掛著那部老相機,手拿著曝光表,漫步穿過停車場後面的樹林,眼前豁然呈現出一片嬌柔豔麗的「池中仙子:蓮」。我沿著小徑,目不暇給地欣賞兩旁多采的「睡美人」,忽然聞到遠處傳來陣陣清香,抬頭眺望,但見左前方在夏天鮮紅的太陽下,現出一片丹霞。走近一看,原來那些在翠葉中亭亭玉立的花,就是從前三舅的花池種的那種「水蓮花」呀!這些映著夏日的蓮花,顯得分外豔紅,眼前所見正是「池面風來波豔豔,陂間露下葉田田。誰於水上張青蓋,罩卻紅妝吐彩蓮。」﹝宋‧歐陽修《彩蓮》﹞。
據爾雅釋草所載:「荷,芙蕖;其實,蓮。注:別名芙蓉」。唐朝杜甫《狂夫》詩句:「雨裛紅蕖冉冉香」,就是寫被細雨潤濕的荷花,格外嬌柔,在微風中,發出陣陣清香。漢樂府《江南》詩云:「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採的「蓮」就是蓮子。所以荷花結的果實,原名「蓮」,不過後人詩詞中,往往荷、蓮通用。除了芙蕖、芙蓉、蓮花之外,荷花也叫「菡萏」,如南唐中主李璟《浣溪沙》詞句:「菡萏香銷翠葉殘」,寫的就是秋天那香氣消失、綠葉殘敗的荷花。
蓮花花色多以鮮粉紅色為主,另外有白色及黃色品種。所以一般提到蓮花,總是欣賞那紅裳翠蓋,難得有人像唐朝陸龜蒙那樣,對不事鉛華的白蓮,有一種特殊的愛好。他的《白蓮》詩:「素蘤多蒙別豔欺,此花端合在瑤池。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把白蓮花寫得若隱若現,栩栩如生。可惜這個水生植物園沒有白蓮,否則我一定入秋後再回來,在「月曉風清」朦朧的曙光中,觀賞這縞袂素巾的「瑤池仙子」,默默地低著頭,欲墮未墮的神態。元朝完顏疇《池蓮》詩云:「暮香分得小江天」,遺憾的是植物園只開到下午四點,不能留下來體會黃昏時分,花的芬芳飄滿「小江」的情趣。
在遊客接待中心歇腳時,和管理員談到中國人對蓮花的偏愛。這位管理員會心一笑,隨手遞給我三粒蓮花子,還教我如何處理使種子萌芽。這幾年來,一直想在院子裡挖個水池種花,可是前後院已經陸續種滿梅花和蠟梅。「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仲夏在自家的蓮花池畔觀賞「出水芙蓉」的夢,只好打消。好在肯尼爾斯水生植物園離我家不遠,每年七月可以就近過去欣賞蓮花。
歸途中,我一直在想,五百多年前的蓮花子,經由植物學家的細心處理而能萌芽,那麼布袋戲裡的「蓮花化身」,也未嘗不可能。至於能否站在蓮花上,而不把花踏扁,那是修行程度的問題。對於我這廝凡夫俗子,只能要求自己,時時刻刻持六字大明咒:「 Ong Ma Ni Pad Me Hum」﹝祈求內心的蓮花開放﹞,來日或許也可以往生西方淨土。
後記:想種蓮花的讀者,可以在三、四、五月間向種苗圃 (nursery)訂購帶新芽的蓮藕 (lotus tuber),或直接向位於馬利蘭 Buckeystown Lilypons Water Gardens (1-800-999-5459 info@lilypons.com) 郵購


圖片一:睡蓮。

圖片二:源自中國的蓮花。
圖片三: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宋‧楊萬里《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

2011年10月11日 星期二

處處聞啼鳥

世界周刊2004718
處處聞啼鳥       /何所之    
寒舍的十幾棵梅花,有春節前後綻放的早梅和春分過後才盛開的晚梅。所以每年早梅和晚梅陸續綻放,花季長達一個多月。本來梅花盛開時,該是「百千寒雀下空庭,小集梅梢話晚晴。」﹝宋楊萬里〈寒雀〉﹞或「寒雀滿疏籬,爭抱寒柯看玉蕤。」﹝宋蘇軾〈南鄉子‧梅花詞和楊元素〉﹞的時候。可是我家後院的麻雀(House Sparrow),除了棲滿忍冬藤(Honeysuckle)的籬笆作團喧殺,隨時瞅準空檔,飛上飼鳥器,飽餐一番之外,從未見到它們翔集在梅花周圍。或許「洋」麻雀不懂得賞梅吧?

儘 管「洋 」麻雀不像楊萬里和蘇軾筆下的寒雀那麼愛梅花、迷梅花,春天一到,確是鳥語花香的好時光。宋張耒〈福昌官舍〉詩云﹕「夢覺隔窗殘月盡,五更春鳥滿山啼。」他是一大早就被鳥啼聲驚醒的。而孟浩然卻是春夜好睡,一覺醒來已是「處處聞啼鳥」了﹝孟浩然〈春曉〉﹞。王維〈輞川六言〉詩云﹕「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他睡得那麼酣恬安穩,連鶯啼都吵不醒,院子裡落英繽紛也不用掃了。西諺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也是「早起的鳥兒」,平常天沒亮鬧鐘沒響就起床,春天更是清晨一聽到知更鳥的歌聲就醒的

北美洲的知更鳥(American Robin),牠的胸部羽毛呈橘紅色,所以一向有「紅胸知更鳥 (robin redbreast)」的綽號。其實牠們比英國文學家筆下的知更鳥大得多,當年從英國來的移民,見到這似曾相識的鳥兒,就姑且也叫牠知更鳥,聊解鄉愁。康奈迪克、密西根、和威斯康幸三州,更先後立法訂知更鳥為州鳥。知更鳥是候鳥,從阿拉斯加到墨西哥都有牠的「爪」跡。雖然有些知更鳥,會整個冬天都棲息在北部沼澤邊的常綠樹叢裡,靠著僅存的漿果過冬,大部份的知更鳥都飛到南方去越冬。留在住宅區越冬的知更鳥,也都遠離寒冷的地表,成群啼叫、穿梭於樹枝之間。


圖片一:報春的知更鳥



圖片二:知更鳥的巢和

我愛院子裡那些報春的梅花,也喜歡這些每年千里迢迢,趕來傳遞春天訊息的知更鳥。牠們冬天一過就北上,經常飛回老地方。雄鳥率先趕去佔地盤,一俟雌鳥來臨,就高唱情歌大獻殷勤,只有偶而撿些乾草,給忙著築碗型鳥巢的雌鳥。入秋後雄鳥雖不再高歌,在牠們南飛越冬之前也都可以聽到雌、雄知更鳥的啁啾。除了那悅耳的啼聲,我也喜歡看知更鳥在草地上,那種低頭傾耳尋找食物的神態。

隨著春神的來臨,各種候鳥也相繼北來,加上在此越冬的美洲紅雀冠藍鴉及其它鳴禽,院子裡不久也「百鳥齊鳴」了。美洲紅雀的啼叫,有如一連串嘹亮的口哨聲。雌鳥黃褐色,雄鳥除黑臉之外全身通紅,宛如著紅袍的樞機主教(cardinal),所以美洲紅雀英文就叫「Cardinal」。冠藍鴉的嗓門特大,因為「jay, jay 」作聲,故名「Blue Jay」。這種屬於烏鴉科的冠藍鴉,記憶力很好。牠們不但能夠記得食物藏在那裡,還知道藏的是哪一類的食物。



 圖片三(A):著紅袍的美洲紅雀雄鳥

                                                     圖片三(B):淡妝的美洲紅雀雌鳥



                               圖片四:在浴水台上洗澡的冠藍鴉﹝黃允彥博士提供﹞

這些新來的鳥兒裡「叫得最響」的是「個子最小」的鷦鷯(House Wren),難怪美國俗語有:「你和鷦鷯一樣吵!」之。其實鷦鷯的叫聲也蠻悅耳的,否則我的四家芳鄰也不會跟我一樣,在院子裡掛鷦鷯巢箱的。

鷦鷯像知更鳥一樣雄鳥先趕來,佔了地盤後就開始忙著在幾個地方築巢。等雌鳥一到,雄鳥就興奮地翹起尾巴、唱著歌,「陪」雌鳥去看牠準備好的數處「新居」。如果雌鳥看中意就留下來,不過牠總是把雄鳥放的一些「粗硬家當」扔掉,換上自己挑的「柔軟傢俱」。在後院梨樹上的巢箱定居之後,雄鷦鷯就更氣勢洶洶地保衛牠的地盤,趕走接近「牠家」的任何飛禽走獸。每次我經過牠們的巢箱時,雄鷦鷯也都會在我的頭上盤旋尖叫著,連松鼠都不敢接近有鷦鷯巢的樹幹。

                                            圖片五:剛要「出門」的鷦鷯

有些鳥類如紫崖燕(Purple Martin)容易和鄰居相處,可以住「公寓」。紫崖燕是燕子的進親,也善於在空中捕食飛蟲。市面上可以買到安置於高桿上的紫崖燕「公寓」(martin house),供住家豎立在院子裡,讓群居的紫崖燕來住,也可以就近捕蟲。

有一天,我在客廳裡聽見鳥叫聲,心想可能是窗子沒關緊。可是一連數天,每次到客廳,那聽似呢喃燕語之聲,總是不絕於耳。再過幾天,更開始聽到雛鳥嘰嘰吱吱地在討食。我這才「斂步隨音」﹝宋‧張鎡〈滿庭芳‧促織兒〉﹞,在客廳裡尋找鳥聲來處,終於發現壁爐的煙囪裡有個鳥巢。這家不速之客,原來是煙囪雨燕(Chimney Swift)

煙囪雨燕不是燕子的一種,事實上牠們是蜂鳥的遠親。煙囪雨燕無法像一般的鳥類那麼樣,棲息在樹枝上或在地上站立。不過牠們那雙短小健壯的腳,有四根尖銳的爪,使牠們能牢固地抓住垂直面上的任何突起或隙縫。尾部的羽軸又能像刺那樣插入壁縫,可以用來輔助支撐鳥身,因此煙囪雨燕能在絕壁上「貼身自如」。

那年夏天,這對煙囪雨燕就施展「壁虎功」,在我家壁爐的煙囪裡,用牠們那黏膠似的唾液,把一根根短枝條粘貼成半個碗狀、伸出壁面約三英吋的巢。煙囪雨燕比紫崖燕還會捕蟲,除非豪雨傾盆,牠們總是整天凌空翱翔,張著大嘴捕食飛蟲。雛鳥孵出後,這對煙囪雨燕更是從早到晚、長空數里到處找蟲,來填那幾口似乎永遠填不滿的小肚子。深夜,壁爐裡也常傳來啾啾鳥兒語,好像是雛鳥在說夢話呢。那個夏季,我就和這家煙囪雨燕結為芳鄰朝夕隔著壁爐,聽到牠們在「竊竊私語」一直到秋初,牠們才舉家加入其他煙囪雨燕,成群結隊飛往南美越冬。晏殊〈浣溪沙〉詞下片云:「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夏天來了,院子裡的梅花也早就萎謝,而那些舊時的煙囪雨燕,又再次飛回來和我為鄰。

每年初春時節,後院的樹上常常有鳥兒在那裡「苦嗚、苦--、苦、苦」地一天到晚叫個不停。雖然這種鳥「名副其聲」地叫做「哀鳴斑鳩(Mourning Dove)」,那聽起來頗為哀傷的叫聲,也是雄鳥佔據地盤後,用來向其他雄鳥宣佈切莫越界的警告。除了「叫苦」聲之外,哀鳴斑鳩在振翅飛翔時,雙翼的急速搧動,也會發出像吹口哨似的「噓、噓」聲音。雄鳥一旦找到伴侶之後,牠們就彼此終身相許。
斑鳩一般都在地上取食,也不善於在草地尋找食物。所以要將哀鳴斑鳩喜歡吃的碎玉米,撒在沒有草的光禿地上。因為斑鳩每天需要喝水,最好也在旁邊擺一盆清水。鳥類喝水時,通常是先含一口水,然後抬起頭來往後略傾,讓水流下喉嚨。只有斑鳩、鴿子和一種松雞(Sand Grouse),能夠低頭喝水。
鳥類的食道有一個臨時儲藏食物的器官,叫做嗉囊﹝台語:雞胿﹞。當鳩、鴿開始孵蛋時,嗉囊壁就逐漸增厚。雛鳥孵化後,充滿分泌液的嗉囊壁表皮細胞,開始一層層地脫落,而成濃稠的「鴿乳pigeon milk」﹝亦稱「嗉囊乳crop milk」﹞。鴿乳的蛋白質和脂肪含量,比牛奶或人奶高。雛鳥頭四、五天只吃鴿乳,「斷奶」後改吃親鳥儲藏在嗉囊的食物和鴿乳混合成的糜。隨著雛鳥的成長,糜中各種穀類的份量也逐漸增多。餵食時,雛鳥就將喙插入親鳥口中,吃鴿乳或糜。十幾天之後,雛鳥才開始吃親鳥帶回來的食物。
鳥類之中,只有班鳩、鴿子、大紅鶴(Greater Flamingo)和南極的皇帝企鵝(Emperor Penguin)是給雛鳥「餵奶」的。大紅鶴乳是食道和嗉囊表皮細胞的分泌液,其成份大部份是脂肪,蛋白質的含量也遠不如鴿乳高,雛鳥要兩個月後才「斷奶」。在南極嚴寒的冬季,雌企鵝下了一個蛋之後,就出海覓食。雄企鵝獨自留下來,兩個月裡,一邊挨餓、一邊用雙腳和肚皮來孵蛋。萬一在雌企鵝回來之前雛鳥孵化了,雄企鵝就暫時用食道分泌的企鵝乳來餵牠幾天。等雌企鵝回來之後,雛鳥才改吃親鳥反芻的食物。
臺灣的斑鳩俗稱「斑甲」,叫起來是「咕咕、咕--、咕」,沒有美國斑鳩的叫聲那麼哀怨。鳩鴿科鳥類通常以樹枝搭成簡單粗陋的淺盤狀鳥巢,一刮大風,雛鳥常常掉出巢下來。小時後,每次颱風一過,我們就去樹下找掉下來的小斑鳩帶回家養。回到家裡,先拿塊破布墊在盒子裡給雛鳥當窩,再去泡一碗糙米。第二天糙米泡軟了,就用白布把溼米包成一團,上面挖個小洞,讓雛鳥將喙插入米團吃米。就這樣把斑鳩喂大了,才放牠飛走。


                                  圖片六:長而尖細的尾巴,是哀鳴斑鳩的特徵之一

每次看到朋友家裡養的那隻金絲雀,就使我想起鄭板橋的〈濰縣署中與舍弟墨第二書〉。他在信中提到「平生最不喜籠中養鳥,我圖娛悅,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適吾性乎?」鄭板橋又未嘗不愛鳥,但他認為要「養之有道」,所以教他弟弟:「欲養鳥莫如多種樹,使遶屋數百株,扶疏茂密,為鳥國鳥家。」鄭板橋在信中接著說:「將旦時,睡夢初醒,尚展轉在被,聽一片啁啾,如雲門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面貴﹞面漱口啜茗,見其揚翬振彩,倏往倏來,目不暇給,固非一籠一羽之樂而已。」歐陽修的〈畫眉鳥〉詩也說:「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鄭板橋和歐陽修說的很對!我總是覺得「籠中鳥」只有哀叫悲鳴,哪會唱歌?因此若想聽那細脆悅耳的鳥聲,就得在院子裡多種樹。樹種最好以常綠樹為主,如側柏(Arborvitae)、香(Cedar)、檜(Juniper)、紫杉(Yew)等。這些常綠樹不但是鳥兒築巢的好地方,更是們遇到被貓或老鷹追捕時的避難所。此外,我也種了些結果實的植物,如忍冬﹝亦名金銀花﹞、桑樹(Mulberry)、野生櫻桃(Wild Cherry)、山查子(Crabapple)、冬青(American Holly)等,讓鳥兒品嘗果實,我更年年和牠們分享院子裡的梨子和蘋果呢!
兩、三年前我種了一小片大花金雞菊﹝Coreopsis,俗名Tickseed﹞,引來不少美洲金雀﹝American Goldfinch又名野生金絲雀 Wild Canary﹞。這種鳥兒,冬季雌雄的顏色相同。春天一到,由於食物中含有紅蘿蔔素之類的色素,雄鳥除頭頂、兩翼及尾羽呈黑色之外,全身金黃色。這些金雀飽嚐金雞菊種子之後,就「per-chic-o-ree」唱起歌來,忽起忽落地飛走。


              圖片七:飼鳥器上的美洲金雀雌鳥和倒掛著取食的雄鳥﹝黃允彥博士提供﹞

除此之外,我還在院子裡放置巢箱、飼鳥器和浴水台。我用匏瓜作巢箱,其法如下:挑幾個最先結的匏瓜,讓它們留在藤上成熟變硬。秋末初霜前連瓜帶蒂採下來,放在家裡最暖和的地方﹝如暖氣爐邊﹞過冬。等到翌年春天匏瓜皮已經完全乾硬後,就在瓜皮上挖洞,把瓜子和果肉全部挖出來。洞口的大小和高度因鳥的種類而異,如鷦鷯巢箱的洞口一般是直徑一到一又四分之一英吋,離巢箱底約四到八英吋。此外,巢箱底要鑽四個排水孔,巢箱頂端也留兩、三個通風孔。懸掛之前,先用砂紙將瓜皮磨光,再噴上油漆,就比較耐用。各種鳥類的巢箱懸掛高度也不同,如鷦鷯巢箱要離地五到十英呎。飼鳥器和浴水台要放在離樹叢二十英呎內,這樣貓或老鷹出現時,鳥兒才來得及逃入樹叢避難。


                                         圖片八:嗷嗷待哺的麻雀雛鳥

唐朝郎士元〈郢城秋望〉詩云:白首思歸歸不得,空山聞雁雁聲哀。高城落日望西北,又見秋風逐水來。」入秋後,聞得一陣雁叫聲。舉頭看那南飛的一隊大雁,正從頭頂上飛過,雁聲淒切,哀婉悲鳴,使我不禁勾起鄉愁。群雁飛翔時,常排列成「人」字形,其來有自。原來這般隊形飛行時,每隻雁的視野無礙,易於彼此溝通,而掌握每隻雁的行蹤。戰鬥機的飛行中隊,經常採用「人」字隊形,就是為了便於互相照應。再者,一前一後、後者較前者略高地飛行,可以減少風的阻力。帶頭頂風的那一隻雁,累了就「退位換班」。如此輪流領隊,成「人」字形飛翔,據說比獨自飛行大為省力,能夠增加七成的航程。

每年十月或十一月初我就開始喂鳥,此時正值越冬鳥類四處尋找冬糧的時候,所以會很快就找上門來。除了在一般超級市場買的葵花子、碎玉米或混和的鳥飼料之外,我也在院子裡掛一、倆塊裝在鐵框裡的板油(suet)飼料店有賣﹞,好讓平常吃蟲的鳥兒冬天也能補些油脂。幼稚園的老師常教小朋友用花生醬拌鳥飼料,將它塞入乾松果的縫裡,然後把塗滿花生醬和鳥飼料的乾松果掛在院子裡喂鳥。這種喂鳥法雖然簡單,鳥兒卻常會因為咽不下花生醬,以致窒息而死。拿麵包喂鳥也不好,因為不僅會招來喜歡搶食的鳥群﹝如 Grackle, European Starling﹞,還會引來老鼠、浣熊 (Raccoon)和在外到處徘徊的狗。

喂鳥的人都難免會有分別心,如果閣下不願意順便喂松鼠的話,就要用可以防松鼠的飼鳥器,或者用金屬桿撐住飼鳥器,使松鼠爬不上去。此外,也可以將飼鳥器裝在木樁上,再用薄鋁板包著木樁,松鼠就爬不上去了。但是千萬不要用任何油脂﹝如凡士林﹞塗抹飼鳥器和掛線。抹上油脂雖然會使松鼠滑下來,但鳥的羽毛一沾上油脂就洗不掉,使羽毛失去保暖的功能,鳥兒會因此而凍死。鳥兒冬天的羽毛比夏天多一倍,再一抖鬆起來,就更能保暖。夜裡,牠們就進入「體溫過低 (hypothermia)」狀態,呼吸、心跳和新陳代謝全部緩慢下來,以便保存能量及體溫。

在院子裡放浴水台會招來更多鳥類,因為鳥兒除了來喝水之外,一年四季,只要有水的地方牠們都喜歡在那兒洗澡。為了節省能源,浴水台大可不必裝保溫器(heater),冬天水凍結時,白天多換幾次水就可以了。但不要在水裡加甘油使水不凍結,因為甘油會使羽毛結纏在一起,而失去保溫的功能,鳥兒會凍死。其實擺個室內墊花盆用的無孔塑膠盤在院子裡,也可以權充浴水盤。但是不要用金屬盤,因為光滑的金屬盤底鳥兒站不住腳,要喝水、玩水都不方便。此外,浴水台﹝盤﹞也要經常刷洗、換水,以免長細菌、黴菌或青苔,使來喝水、玩水的鳥兒生病。勤於清洗浴水台﹝盤﹞,更可以防止蚊蟲在止水中滋生,免得蚊蟲到處傳染西尼羅病毒。

小時我家前院有棵榕樹,白頭翁常來吃熟透了的紫紅色小無花果,吃飽了就棲在樹梢高歌一曲。夏天,我喜歡在榕樹下躺著乘涼,一邊聽白頭翁的歌唱。小學校園裏的鳳凰木,也不時有樹鶯穿梭於火紅的花叢裡,逍遙自在地唱歌,正如宋徐元杰〈湖上〉詩中所言「花開紅樹亂鶯啼」。那棵老榕樹二十幾年前因為馬路拓寬而被砍掉,小學校園裏的那幾棵鳳凰木,恐怕也難逃「校園水泥化」之劫。昔日高枝上的啼鳥,想必也早已無處可尋!所幸雖然寄旅異邦三十多年,還記得鄭板橋的那封家書和歐陽修的詩,再加上芳鄰艾德華老先生經常和我分享他的賞鳥經驗,如今總算也可以在院子裡聽他鄉之鳥的歌唱,藉此尋回兒時的歡樂。



2011年10月10日 星期一

撲朔迷離的英文蟲名

世界周刊 2001.8.26
撲朔迷離的英文蟲名                 /胡不歸

六十年代在台灣上大學時,當時美國新聞處出版一種中英對照的刊物,有一期報導叫mayfly的昆蟲。該文把mayfly譯為「五月蠅」,令我捧腹絕倒,因為 mayfly 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而「五月蠅」是日語「討厭」之意。蜉蝣幼蟲期生長在水中,歷時一到四年,成長後有翅離水飛翔,在美洲常見於五月天,故名mayfly。數年前,一位在「美國之音」從事英翻中工作的朋友,把 whitefly 譯為「白蒼蠅」。自然界確實有變種的白色蒼蠅,而且 fruit fly 是果蠅不錯,不過whitefly是與蟬近緣的粉蝨,和蒼蠅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由此可見,含有 fly 字尾的不見得就是蠅類。所以, butterfly 是蝴蝶不是「奶油蠅」;dragonfly是蜻蜓不是「龍蠅」;firefly是螢火蟲不是「火蠅」;sawfly 是鋸蜂不是「鋸蠅」(《遠東英漢大辭典》即犯此訛舛); snakefly 是蛇蛉不是「蛇蠅」; scorpionfly 是蠍蛉不是「蠍蠅」。

至 於stonefly雖然在昆蟲學界一向譯為「石蠅」,卻是一種幼蟲期在水中生長的昆蟲,其生活習性與蠅類截然不同。 因為幼蟲常見於水中石頭上,故名 stonefly

有些英文蟲名也不能「顧名思義」地直譯。例如 earwig 是「蠼螋」,只因訛傳此蟲有爬入熟睡者耳朵的習性,而被稱為 ear wigglerEarwig ear wiggler 的縮寫,與假髮(wig)毫無相關。此外ladybug (亦作 ladybeetle)是「瓢蟲」; swallowtail 是「鳳蝶」;walking stick 是「竹節蟲」;yellowjacket 是「胡蜂」。

在草地上跳躍的 grasshopper是「蝗蟲」,但是在樹葉上跳來跳去的小蟲 leafhooper 卻是「葉蟬」。